第二章 六縣大辯論(第2/9頁)

沒想到,歙縣比徽州府還積極。詳查文書發出三天之後,歙縣竟然就發了一篇申文給徽州府,洋洋灑灑好長一篇。

這篇申文,出自知縣姚學閔之手,代表了整個歙縣官方的態度。申文的開頭氣勢十足:“歙縣為蔑制蔑悖典,射害殃民,懇恩遵照《大明會典》,均平絹賦,以蘇偏困事。”

姚學閔的申文,簡單來說就是兩點:第一,《大明會典》記載徽州府輸“人丁絲絹”8780匹,從來沒提過讓歙縣單獨交;第二,“人丁絲絹”被人篡改成了“夏稅生絲”,以致五縣之稅落到了歙縣頭上。

這篇申文,基本就是復制帥嘉謨之前的論點。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下民上書,這一次卻是知縣大人親自背書,不光背書,還要赤膊上陣。

此前帥嘉謨也提過戶房舞弊之事,可他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只能隱晦表示。而姚學閔根本不多顧慮,直接撕破了臉皮,指著戶房那些書吏的鼻子開罵。

知縣大人表示,徽州府的戶房,一直以來都是由五縣胥吏把持,世頂名缺,從來沒有出過歙縣籍的糧官。歙縣沒人在府裏,只能被人欺負。所以 “人丁絲絹”被篡改成“夏稅生絲”這件事,一定是出自徽州府戶房糧科的書吏之手。

【注釋】

世頂名缺:明代的官員有嚴格的人事回避制度,不僅不得在本籍任職,且不能久任;而胥吏都是本地土著,在地方上有盤根錯節的勢力,故有“流水的官、世守的吏”之說。戶房的書吏,是衙門內六部胥吏的一種,負責辦理夏稅秋糧的征收、丁差徭役雜課的派遣,絕對是大有油水的肥差。

這故事的真假,沒法查證,反正姚學閔說了,這是“父老相傳”。

姚學閔一介知縣,怎麽突然變得如此生猛?謎底就在申文裏的一串人名。

為了壯大聲勢,姚學閔找了本地的一批鄉宦聯署。這些鄉宦大多是退下來的本籍高官,雖然無權,但在當地仍舊擁有著絕大的影響力,不容忽視。

事實上,這些鄉紳鄉宦才是歙縣真正的統治者。他們下對基層平民控制力度相當大,上有官場的人情網絡,又坐擁數量巨大的田畝與各項產業。如果不獲得他們的支持,歙縣知縣什麽也做不了。中國有“皇權不下縣”的說法,政府機構必須靠這些“鄉賢”的配合,才能真正對底層實行有效統治。

現在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浮出水面,向徽州府展現出肌肉。

【注釋】

皇權不下縣:根據費孝通先生的論述,在帝制中國,皇帝擁有絕對的權力,但他並不能憑借一己之力管理整個國家,官僚體制即為皇權的執行者或工具。而實際上,中央派遣的官員到知縣為止,縣以下沒有任何行政單位。所以,在縣衙門到百姓家門口這個範圍,是地方鄉賢、宗族在發揮重要作用,中央的權力進入不了與人民日常有關的地方公益範圍,故有“皇權不下縣”之說。

看看這份聯署名單的前幾名吧:

汪尚寧,歙縣竦口人,進士,官至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相當於現在的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

汪道昆,歙縣千秋裏人,進士,官至兵部左侍郎。他文名極盛,和王世貞並稱南北兩司馬,為“後五子”之一。後人猜測《金瓶梅》的作者時,汪道昆也是被懷疑的對象之一,可見這人的實力。

【注釋】

兵部左侍郎:據《明史·職官志》記載,明代的兵權分為兩部分,五軍都督府負責軍隊的管理與訓練,而征調軍隊的權力歸屬於兵部,二者互相制約。兵部左侍郎,正三品,兵部尚書的副手,輔助尚書負責各地駐軍的糧草、軍隊的調動以及軍隊官員的任命,相當於現在的總後勤部、總參、武裝部、國防部等部的副部長。

江珍,歙縣溪南人,進士,官至貴州左布政使。

【注釋】

貴州左布政使:據《明史·職官志》記載,明朝的地方政府權力乃是一分為三的,承宣布政使司負責民政,提刑按察使司負責刑名,都指揮使司負責軍事,最高長官分別為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三權並立,互不隸屬。貴州左布政使,從二品,為貴州省最高行政長官,相當於現在的貴州省省長。

方弘靜,歙縣人,進士,官至南京戶部右侍郎。

【注釋】

南京戶部右侍郎:據《明史·職官志》記載,明廷原本定都金陵,明成祖朱棣奪位後遷都北京,但依舊保留了金陵陪都的地位,改稱南京,並設置了南京六部。其中,南京戶部右侍郎是南京戶部尚書的副手,輔助尚書征收南直隸與浙江、江西、湖廣三布政司的夏稅秋糧,督責漕運和全國鹽引勘合,負責全國黃冊的收藏和管理。雖不及北京的戶部侍郎,但也可相當於現在的財政部副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