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南屏十年(第5/7頁)

我同夏先生都不喜出題目考人,季肅堅持以考試鼓勵讀書。後來南屏高年級不用監考,由學生自治,是季肅的主張。我對學生說,我心裏想的題目,連我自己回答不出:時代發生思想,思想又影響時代,以我們此刻所處社會,未來的思潮將為何?如何的思想有益於我們的未來?

南屏的同事們都兼人的努力。經濟狀況漸慚穩定,除季肅外,必須提起王元璋君,她教生物功課,兼會計主任,亦擔任過事務。南屏經濟公開,涓滴歸公,愛惜公財,節制浪費。到南屏去,晚上只必要的幾處開著燈;進浴室,水龍頭常有一根繩子系著,用幾次然後沖一次水;廚房燒剩的柴,都一刻不浪費,取出作焦炭:而南屏圖書室裏的書時時有增加。初搬膠州路校舍時,屋多人少,辦過一時膳宿,夥食由元璋主持,很注意到營養;南屏校董會同人都主張把健康放在讀書之先。我那時還未見過美國的“小飯堂”,每遇親友中長於調度的人,常做一個請願——辦簡易食堂。看重營養,這是報國一件大事。我是由自己經驗,和所見學校包飯情形而發此念。在莫幹小學,我同膺白皆極力提議;飯菜品少而量多,每桌一葷一素,同樣盛兩碗,用公筷,雞蛋為常有之菜。因南屏辦夥食,我始知道上海哪一種菜場可以買到“講究人家”挑選下來的便宜貨。

季肅出自生活優裕之家,元璋亦然;季肅自己不知理財,而為南屏惜財,元璋為南屏理財如自己,我都不勝欽服。我曾對季肅笑說,我若另外辦一件事,第一個想要挖她的人是元璋。在同事中,我同元璋多一種特別接觸。在幣值跌落無定之際,教職員薪給隨時需要調整,由季肅定幾條原則。元璋按原則結算分送。季肅自己的薪水如何辦?開校董會將不勝其開。每次由元璋電話告我增薪比率,大概季肅所定者,低薪的加得多些,高薪的加得少些。我代表校董會決定季肅在中間一級,我說:“取最高,曾先生不安;最低,校董會不安。”元璋算出數目告我說“如此,我送了”,以此為常。

南屏不向外界募捐,艱難時都由校董會自設法。我曾陳述我的意見:“受人之惠而不感激則無良,受人之惠而即改觀感則無宗旨,教育與其他善舉不同,寧缺無濫。”同人無異議。抗戰後,我的親友由川滇歸來,分別送我現款,指明轉贈南屏。此事由君怡、性元提議;遠道而返,不送我其他禮物,而助我正需要的地方。他們知道庾村毀損太多,難於著手,而南屏則根基已固。我後來知道這些是他兩家擺地攤賣去行李之錢。勝利初期情緒興奮,則亦受之而安。在昆明植桑制酒成功的運成舅匯來五十萬元,是最大的一筆款,在當時亦不算少數。贈款者還有其他朋友。這是南屏惟一接收贈款的一陣,後來聞者漸多,卻之不恭而受之不安,恐違同人原來之意,我婉轉請停止。這筆款成為南屏基金的一部,在後來金圓券時代悉數遵令拿出兌換,有負贈者盛情,故記此以志不忘。

南屏立案成功後,季肅提議定“校訓”“校歌”。在第一次校慶典禮,我代表校董會解釋“校訓”,及其“用功標準”如下:

“忠”:忠於國,忠於事,忠於人群;不以小忠害大忠,不以私忠害公忠。

“誠”:不妄言,不妄行,不自欺欺人,守信義,守信念。

“仁”:敬長,扶幼;同情可憐者,援助不能者。

“毅”:不淺嘗而止,不畏難而退,不見異思遷,迂回曲折以達目的。

“宏”:心境寬大,善與人同;責己重,責人輕;不嫉人之勝己,樂他人之成功。

“勤”:心不懈怠,體常勞動;今日事今日畢,明日事今日定。

校訓匾額掛在禮堂,我說明,講的人亦只“高山仰止”,與同人共勉之。最後我口述一付對聯,送與全體同學為祝,辭曰:“求得有用知識,表現合理行為。”這付對聯在南屏十周年校慶時,請沈尹默先生寫了木刻,由教職員合送,掛在兩旁;那是我最後一次代表校董會的時候,我自己亦屬教職員一份子。

我從未作過歌曲,莫幹小學“校歌”不是我作。我覺得校歌要以唱者——學生為主,不能自稱自贊,亦不能用命令或受命令口氣。最好做到“若自其口出”。於是南屏的校歌又派到我身上。草稿先給季肅和夏尊先生看過,同人同意,即請音樂家李君制譜,歌曰:

江潮滾滾,郁郁群倫,以播以遷,誕我南屏。

木欲茂兮培根,水欲長兮資深。

滿堂同學兮莘莘,載磨載硺;滿堂同學兮莘莘,載磨載硺!

成德成能,百年之基在吾身;成德成能,百年之基在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