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抗日戰起(第4/5頁)

我們這個臨時中學雖然沒有校長,但是人人效力。我住在隔壁,每天有一定時間,等候師生來問訊。每星期六的中午,全體同人在吾家聚餐,廚子總預備大碗可口的肴菜。屆時各人提出應興應革之事,經眾同意者,次周即實行。國文教師得意而背《孟子》“未之有也”,樓先生說生平未有如此痛快之事。我覺得是我們規模小、人少而集中之故。莫幹“臨中”氣象之好,在乎教者讀者和家長都能“合作”“認真”。因這個學校,許多人延遲離山,亦有認莫幹為桃源而特來避難者。“臨中”曾請他們到小禮拜堂講演,各自擇題,這講演會每二周舉行一次;記得有顧壽白醫生講“傳染”常識,林烈敷先生講“西北邊疆人民生活和風俗”等。本校教師及學生亦有參加過講演的。

五舅湛侯是一位業余自我學成的農業家,我們稱他為“多九公”。以前膺白同他談農牧之事,是選購精種,不惜工本,成就在遠處大處,我無此氣魄和力量。庾村的地,土層極薄,產物瘦得可憐。幾年來僅在山坡植了松林,開墾過一片桐園,由嚴州聘來工人指導。浙江不是產桐油的大省份,但嚴州的漆與桐油亦算有名。我們種的是“七年桐”,還是膺白手裏的事,此時尚無出產。

我同五舅商,我們先“小做做”,從畜牧著手,畜牧從本地羊和豬開始。我說,十塊錢一畝荒地,加工加肥四十元,當地熟地。他驚奇我能懂得到此,他說我肯如此,事便不難。仰先嫂是崇德人,崇德的羊很好,她聽見崇德農人的話:“養在棚頭,賺在場頭。”棚頭飼畜,其肥料利及土地,是盈余。我就想如此做,五舅不反對。管庾村農場的潘雪超,原是五舅在閘口農場的工人,娶仰先嫂的使女,仰先嫂待使女如家人,將來當可替我照顧幾分。我已經備款要叫潘雪超到崇德買羊,金華買豬,紹興買雞,性白趕來表示異議。性白的看法是對的,戰火眼看要延到內地。豈可再拖開場面?而且這些場面,將來責任都要擱到他身上。我的想法亦不為無理,地方一日在手,一日需要有活力生氣;庾村的工作基礎,人和地皆現成,並非突然多事;失敗有限,成功則更增我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但結果是我尊重性白的意見,而中止這個計劃。

秋收期到,農民照例來“公共倉庫”押米。我們的米倉在庾村公路車站對面,可容一千擔米。每年秋收以後,農民押米於庫,資以周轉,明春待價而沽,他們最以為便,是我們無意而成的一件實際工作。性白、競心來與我商:米倉地處沖要,萬一因亂被劫,不但虧本,還須賠米。又戰況不利,米價大跌,而農民需款更急,宜如何辦?我們商討而後,覺平時向通有無,何況此際?決定照押。且因米價下跌之故,往年押六折七折,本年加成受押,值五塊錢的米,以九折四元五角押付。這年的存米地點,由性白與農戶商,不集中於大倉,而分儲在各小處。有性白的安排,和農民的合作,這件事後來結果甚好,毫無損失。倉庫押米,只取極低手續費,不收利息,我們開始是戰前的法幣五千元,收回亦是此數。

提到我們這個米倉是無意而成,我要得罪一個或幾個並不知名姓的公務員,浙江省公路通到庾村以後,有了一個車站,這車站離莫幹小學不過百步,頓成一個熱鬧區域。安慶工人出身的王有芳得到“公路局”許可,在車站對面沿河自己的一塊地上造了一間大停車房,四間小車房,供往來旅客洗車停車之用,經營一年,獲利頗厚。照原合同,試辦一年,可以繼續,條款中須有救火清潔等設備,亦未違章。不料一年期滿,王有芳一連接到幾個公文:初責以設備不周,不準繼續,次責以估價呈報,公路局將收買其車間。王有芳決定停止營業,不願作價被收買。最後的公文是其年九月底以前,不準停業;此因秋季海寧觀潮,各地來浙江遊客可能轉到莫幹山,需要車間。王有芳年事已高,在安慶工人中為前輩,受人尊重,他的後輩雖已讀書,本人識字無多,對這些公文不甚了了,但知不是好意。來見膺白,看前後公文,顯屬有意為難,問他意欲如何。他堅求莫幹小學收買其地。膺白問:“既肯出賣,何妨估價讓公路局收買,或者並不吃虧亦未可知。”他意有未平,言即使高價亦不願讓,於是膺白照其價買歸學校,將四間小車房無代價借給公路局使用,以一年為期,而以大車間改成倉庫。吾家在鄉間不管公家閑事,只此一次救王有芳之急,然仍借給小車房,不使公路局難堪。這倉庫與車間,抗戰時毀為一片瓦礫,我迄無力恢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