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抗日戰起(第3/5頁)

莫幹山臨時中學共有初中三班,高中一班,校址即在吾家白雲山館毗連的三宅房子。莫幹小學雖仍回庾村開學,山上亦附設了幾班,借蘆花蕩小禮拜堂上課。小禮拜堂與“臨中”相隔僅百余石級,如此照顧容易。所用桌椅,除庾村現成多余者外,臨時由山上工人制造,白木不加油漆。我們凡可儉之事務求其儉,不可省之事絲毫不吝。向來各校用的教科書,均不一律,我們用兩個原則決定:其一從多數,其二征求主任教師的意見。我們在油印的報名單上,請學生填明其原來學校所用教本。如此先得一個多數概觀,商之主任教師,然後到杭州購買。後來亦有因杭州書店缺貨,而從便改變之事,此時的交通應以供軍用和難民為主,我們不再求全轉向上海采購了。原來在山上的有英文教師二人,數學和地理教師各一,張競心自己在文理兩科都能擔任些,暫時只缺高級文史及生化教師。幫我們請教師最熱心的是浙江大學的鄭曉滄(宗海)先生,就是譯《小婦人》的一位,他介紹國文教師張惠衣、歷史教師柳定生;張先生請到來山;柳先生系名學者柳詒徵先生女公子,我慕名甚久,當時顧到戰亂情形,對女教師我們需要更多責任以愛護,故未及遠道邀請,柳君本人大概始終不知有此事。生物教師章子琨系由浙東請來,能自己走山挑行李,授課甚重實驗。我們所有簡單設備及儀器都曾應用了。據學生言,都市中的學校未盡有此。自有莫幹小學以來,每逢吾家年節有事,親友饋贈都以學校用品,故莫幹小學雖在鄉村,而圖書儀器均比較完備,這次都借給中學用了。我在此附帶向這些親友們致謝,我們都一一用到在來學的孩子們身上,未負盛意。“臨中”開學之日,師生群集在白雲山館東面廣場,競心致辭,勉勵學生用“最後一課”的精神讀書,我介紹教師從文史先生開始。

這裏我要特別提起幾個人,都幫我們不少的忙。計仰先夫人汪吟霞,在膺白去世後即來吾家相伴,她的兒女晉仁、德容原是我們寄兒女,計先生做過嘉興中學校長、浙江省教育廳長,與鄭曉滄先生相熟,故托請教師及赴杭買書,都由吟霞、德容母女擔任。那時我在庾村還有一輛車,我家一向鄉居時不有車,有事則臨時向杭州雇用。年前膺白由北方歸,政整會撤銷,汪院長飭將膺白在職時坐車送庾村使用,膺白謝不受,將上海家裏的車開到庾村,以原已有車,為不受的理由。後來膺白臥病,時時要到杭州買藥,車子很需要,以後我一直把它留下來。

吟霞母女正要到杭州采買書籍文具,我臨時接到一封信,是曾在上海允中女學任教的樓文耀先生寄來。熙治曾在允中讀書,我與樓君見過幾面,未通過信。她這次的信是由杭州一個尼庵寄來,大意說:國難中擬有所效力,而不知何所適從,問我庾村工作中有無她合宜的事,並言她是單身,不求待遇,此時正在尼庵教小尼姑書,倘數日內不得我信,即隨眾他徙雲雲。我將原信交吟霞嫂,請其往訪樓君,告以辦“臨中”之事,倘合意,即偕來。樓君帶了洗而未幹的衣服,當天傍晚即到山上,住在吾家,擔任初中文史功課。

湛侯五舅母陶君輝,長於事務及會計,仕在山館東面之屋,此屋樓下後來作了講室,我們將賬目之事盡拜托她。我們的中學是收費的,但以月計,以便學生中途隨家長離山。若月底入學,則由下月起算,月初來則扣去未到的幾日,務便來學,不使因學費而荒一日之學。學生中途退學,書籍照價收回,如此後來者不缺書。舅母能唱歌,兼授唱歌課。

“臨中”的學生每晨八時上早操,唱《義勇軍進行曲》,住得最遠的學生步行到校,從不後時。離校最遠的一家是浙江興業銀行蔣益之先生家,他家兒女孫兒女都很用功。在山有屋避暑之家,大半家境很好,在“臨中”所見,無不願意克己,愛國心熱烈。上海聞人杜月笙、張嘯林家孩子,與他家司機的孩子同來上學,主人出錢。杜家一個兒子在樓先生班裏,經樓先生循循善誘的教導,從卅幾分考到五十九分。我問樓君何獨惜此一分,不與及格?樓君說,使知前程極有望,而努力尚不足,張家的孫女品學俱佳,詢知其母教甚好。有一男生在高中,年事已長,最不守規,其家與張家有素,由張女暗告其祖父,警戒該生自動退學,不結怨於學校。募救國捐,縫制慰勞品,全體男女學生俱出力。

我每日早晨向窗外望著一個個“小壯丁”步上石級進學校,課畢看他們跳躍而去,亦有時到操場看早操,他們的體操姿勢並不像受過認真訓練。近年的學校對於體操,尤其團體操和步伐姿勢,似乎比我少時的學校更不著重,不知是否因學科太多沒有功夫?抑或都市地貴沒有操場?熙治知道我在看操,往往特別賣力。對著這些年青學子,我相信中國否極泰來,復興有日,寄以無窮希望。我的情緒這時尚甚脆弱碰不起,然心裏亦在準備能參加一課兩課的書。平常國文教師張惠衣請假回家,他的功課由競心代;一次,適值競心自己有課,我知道他很希望有人代完一篇《左傳》“子產壞晉館垣”;這是我幼時父親為我講得聲容並美的一篇,我很想告奮勇去代,嚇得熙治和我一個表妹朱西牧百計懇求我勿去,說她們一定自己讀之爛熟。我如此不受歡迎,以後遂未再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