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最後北行(第3/7頁)

若無以上蔣先生囑與日人接洽之語,膺白可能不重視其事。因有上述“有”電,這次突如其來鈴木要求來滬之議,他遂迎而不拒。鈴木在抗戰後雖是大將階級的戰犯,此時還是一個大佐。中國人彼時還照舊以階級分輕重,以為高級的人總是有力,膺白已經懂得日本當時形勢權在下級軍人。後來有一次坂西利八郎,他原算一個早期的“中國通”,到吾家來,正巧碰著根本博出去,根本其時還是個中佐,坂西想不到膺白認識他,告訴膺白:“路子對了。”

鈴木貞一於廿一年十月十五日到滬,膺白純以私人資格晤談。這一個多月中間,膺白到過漢口晤蔣先生,回上海後放寬限制陸續見過坂西、岡田、船津諸人。自十五日至廿一日,鈴木前後到吾家五次。第一次由劉石蓀同來,系禮貌拜訪,片刻即行。十六日鈴木單獨來訪,與膺白縱談世界大勢,東亞將來,歸結於中日問題如何解決,他希望蔣先生,希望膺白,膺白覺得事已至此,各有立場,非普通方案可能解決。十八日李擇一陪鈴木貞一、岡田有明來,這日談到滿洲問題。膺白對東北問題,在上年十二月有《東北問題我見》一文登在《復興月刊》一卷四期,他說:“東北淪陷,荏苒年余……不獨東亞和平受其影響,即世界前途,其為黑暗抑為光明,亦莫不系於是。吾國始終遵守聯盟會員國一分子之義務,訴之國聯,以求公道和平之解決,乃……年復一年……在日本借口民族自決,建設傀儡之滿洲偽國,在國聯則日斟酌事實,主張高度之自治政府。前者固為吾國民所萬難忍受,後者亦尚非恒久和平至善之謀。”文中他告國際聯盟:“公約威嚴必須保全,此次東北事件,吾與日本,均未宣戰,兩國使節均未撤回,事前既無通牒,臨事又僅僅借口自衛,乃自衛復自衛,北則長春、哈爾濱,西則錦州、山海關,其結果囊括我東三省全部以去……此等蠻幹成功之事實,國聯如認為有斟酌之必要,則今後……小國弱國固隨時隨事可招覆亡之禍,大國強國亦將斂物斂財以作攻防之備,是則人類前途雖欲不成黑漆一團之世界而不可得矣。”他告日本國民:“東三省土地與關內節節相連,東三省人民百分之九十九與關內有血統關系,其血液中實流有中國四千年舊文化,舊歷史之痕跡,而永遠不能磨滅。此絕非一‘力’字可以解決之。”他告四萬萬同胞:“消沉不足以興國,呼號亦不足以救亡,此種巨大規模之外力壓迫,非有巨大規模之內力膨脹,不足輕言抵抗。”他說:“年來一誤再誤,對於國權恢復運動,不內求而外求,對於僅有之國力民力,偏又不外競而內競。自今以後,當咬緊牙關,抽緊肚帶,痛自懺悔,力圖振作……鄰邦而覺悟也,則國際原無不解之仇,晨撤‘滿洲國’之旗,以啟和平之門,夕可舉香檳酒之杯,以現提攜之實。鄰邦而終不覺悟也,則吾國固不幸,而不幸者亦絕不止吾國已也。”

他與鈴木談話原則不離此。他亦始終希望中日提攜,在東北中國國防需日本之助,而日本資源亦需中國之助。他以為東三省可作中國主權下之永久中立自治區域,中國不駐兵,日本亦即撤兵;中國勸偽滿撤銷獨立,日本不幹涉;為此永久中立自治區域之繁榮,中日經濟防禦互助。他主張中日派員會商,國聯派員參加,以協商此事。這日鈴木在吾家便飯,席間大談其東洋政治哲學觀。

二十日下午鈴木又來,提出他的方案:東三省設立外交調整委員會,由中日共同派員組織,對中國本部則放棄一切特權。這個不倫不類意見,顯然不肯放棄滿洲,本來並非談判而不過一種意見,遂不再談下去。

膺白的主張實系顧到東北國防,亦顧到日本,調子甚低,著眼則在兩國大處遠處,在當時,不但日本軍人做不到,即中國國民亦未必放心而甘心。廿一日鈴木來辭行,並偕根本博來,當面介紹,根本博當系他同組織中人。後來膺白北行,塘沽停戰之事,鈴木大概在後方出點力,根本博後亦調到北平。

膺白於十九日、廿一日兩次報告蔣先生與鈴木晤談情形。他告我此次與鈴木晤談感想:日本後起軍人之政治興趣及科學知識提高,使其前輩威望減色,故秩序已亂。又:以農民生活為準之勤儉風氣,是針對工商界暴發戶生活之不滿。鈴木曾舉其外家每人每月廿元之例;五口之家,百元小康,此與膺白平日理想甚合,惟中國尚難達此水準。又:亞洲為一經濟單位,此亦膺白所看到且以為當然之事,但必須合作,而不可獨霸,獨霸則不平,而必不安不久。另一件事則所述近年在歐洲所見,當系德、意“法西斯”情形,膺白一向主張分權,對極權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