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首都革命(第4/5頁)

馮出發赴前線,留密電本一冊給膺白,曰“成密”。約曰:此去前線,一路荒僻,諸事隔膜,請膺白隨時打招呼,惟他的招呼是聽。膺白問:“在京誰參與秘密,可以相商?”馮答無人。問:“何不告之子良?”子良者薛篤弼字,時在內閣為內政部次長代理部務,實系馮之代表。馮言:“子良膽小,且留京有代他請餉請械之事,若預知此舉,氣將不壯,反為不妥。”

前方第三路總司令與後方教育部總長通電頻繁,幸未被人懷疑,這是若幹年來,膺白言論態度甚公,從未為一派一系獻過私策說過私話之故。他雖南人,不存南北之見,北人喜其直,稱為少有的南方蠻子。成密電本歸我保管,來往電均我親譯。膺白復電大概都由我起稿,彼此例行報告之外,偶然有一二機鋒暗示,措辭十分小心。自民五(一九一六)浙江參加護國之役,膺白又一次為主力參與決策之一人,而我先後為其保密之跑腿和錄事。

在天津的段祺瑞先生,忽然叫袁文欽(良)送一親筆信來。膺白與段向少往來,安福系當國之際,膺白在天津寫作,未嘗入京,其秘書長徐又錚及其參戰軍邊防軍將領,與膺白大都是同學,亦未見面。段的原函如下:

膺白總長閣下:關心國事,景仰奚似。大樹沉默,不敢稍露形跡,是其長,亦是短也。現在縱使深密,外人環視,揣測無遺。驅之出豫,已顯示不能共事,猜忌豈待至今日始有也?當吳到京之時,起而捕之,減少殺害無數生命,大局為之立定,功在天下,誰能與之爭功也?現尚徘徊歧途,終將何以善其後也?余愛之深,不忍不一策之也。一、爆之於內,力省而功巨。二、連合二、三兩路,成明白反對,恰合全國人民之心理。奉方可不必顧慮,即他二、三處代為周旋,亦無不可。宜早勿遲,遲則害不可言。執事洞明大局,因應有方,尚希一力善為指導之。人民之幸,亦國家之幸也。匆此布臆,順頌時祉。

余由文欽詳達。

名心泐戌月一日

由袁文欽面達之語為:從前用人不當,以後不擬再從政,有機會則周旋各派,報效民國雲雲。(《感憶錄》袁文,代表請段合作是答禮,袁識合肥在先。)首都革命事前的文字,為安全我都不保存,此信寫得極露骨,當時膺白甚詫異,我更想不到出自一個自命不凡的前輩,故獨保留。後來段復執政,則知政治之為物,即老成亦不顧一切了,誠需要特別修養也。段與馮系同鄉,是否與馮亦有信,馮未提過,此信亦未給馮看。

戰時,府院會議以外,尚有特別召集,每電話來,若只言時間地點,未言所召者誰,膺白應召我常捏一把汗,逾時不歸心更惴惴,如此故作鎮靜地一天一天過去。直軍前方不利,戰事日緊,這時在職之家,家人不便離京。我想著在天津租界的慕川七外叔祖家,幾位老太允為照顧孩子,遂托吾妹性元帶著熙治及外孫女曉敏,同去暫避,說是客人回家,不露痕跡。她們三人走後,我身邊輕松,減少牽掛。十月中旬,馮派一劉子雲君來京,劉已知機密,看京津情形以為事不宜遲,而馮尚猶豫不決,要求膺白一封親筆信帶歸,以堅馮之心而速其決計,膺白寫信交劉。此事甚險,萬一泄露,諸事都休,但畢竟發生最後效力。馮接函後來電,暗示準備就緒。十月十八日膺白去電曰:“吾儕立志救國,端在此時。”馮復電曰:“來電遍示同人,眾意僉同,準十九日晚起程。”此日參加決定的馮軍同人,有照相題曰:“十月十九日灤平國民軍起義”,後來送給膺白一幀,以作紀念。

行動既定,預計若無挫折,十月廿三日馮軍前鋒可入北京城,膺白約定先一日到密雲縣高麗營與之會晤。馮之班師計劃系全軍向後轉身,去時殿軍變為班師之前鋒,鹿鐘麟之旅首先入城。兵士晝宿夜行,四日而到京,一路無人知曉。四日中,留後之人,仍日日將預擬之戰報發電向政府報告。

廿二日上午,膺白照常到教育部辦公,出席閣議,回家午飯,飯後他照例要休息一小時。此日回家時,即囑車子開回給次長用,兩名偵緝隊員隨車同往。戰時,警察廳的偵緝隊派員保護在職大吏,每家兩名,隨車出入。吾家以住宅狹小為辭,而教育部與我家相距甚近,故兩人食宿都在部內。我非與膺白同行,向不獨用公車,教育部只有一輛公車,膺白常讓給次長用。這點習慣,此時給我們以極大方便。偵緝隊員和車子都不在家,膺白飯後不睡午覺而是換裝,他換著平日騎馬裝束,外罩呢袍以當外套。我叫自家車子開出,聲言要到東城買物。上車時,膺白要搭車順道往北京飯店訪友,車至北京飯店將他放下,當著車夫說明俟我回家候他電話去接。我到台基廠一家洋行,挑選羊毛禦寒之物,故意耽擱時間,估計膺白已到預定之地,找著預雇之車,然後回家。一切經過順利,只可惜雇車不知要走長途,屢次停車修理,膺白在半夜始到高麗營。一望無際的露營,幸有相識衛兵陪到其中一個篷帳,馮先生已經先在,膺白已十小時以上未進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