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首都革命(第2/5頁)

膺白先生 不知名上

民十一年十二月三日

這時直系領袖曹錕為直魯豫巡閱使,駐保定,而指揮全局者為直魯豫巡閱副使吳佩孚,駐洛陽。曹雖系不讀書武人,然性忠厚,人言其為第三師師長時,某次戰敗,眾已盡退,曹獨倚墻從容,一部下促之始走。吳與張敬輿都主張在廬山召集國是會議,謀南北之統一。張寄膺白信言:“廬山國是會議之提議,雖尚未見諸實行,已有披靡一世之概,中國統一之期,當在不遠,深望大駕早回,共圖中華之新建設。(十一、一、廿六、寄美國)”歷來兩系相爭,未得手的一方常不惜遷就過去或未來的政敵,北方相爭時聯南方,南方亦然。王內閣、舊國會、黎氏復職,雖亦多少由此形勢而來,然謂當時無人有心為善,亦未可言。無奈武人之氣勢,國會之賣弄,不擇手段,每況愈下。少數之善,在野時幾希之善,均入狂瀾與共倒。

曹錕急要做總統,亦不擇手段,以吳佩孚得其信用之專,而無可奈何,不能勸阻,終成賄選。最可惜者,吳並非主張賄選之人,卻逼成擁護賄選之勢,以聲罪討伐而窮兵為戲。他被人稱為吳秀才,私生活甚嚴肅,自擬關嶽,對曹錕始終不二。聲言不入租界,確未見他住租界。膺白最後一次到北平,歲時存問,他絕不以國民軍之故,略提往事稍露形色,與其他失意人物之悻悻然者不同。生活亦不裕,不失為胸中自古其道德標準而守之不失者。膺白認識他,亦由張敬輿而起,吳張結兒女姻,吳派遲程九(雲鵬,實系真媒)來請膺白為大賓,先送蘭譜。

膺白許願在北方竟辛亥之功,然時時以國家為前提,不以革命為究竟。現在,社會不以他為異己,當局看他作書生,他可以加緊努力了。北洋軍閥雖已分裂,然地盤廣大,根蒂深久,對國家為禍不為福,去之卻亦無法。皖系曾與日本結深緣,誤國家眾所周知。奉系則入關而爭,不惜放任後顧之敵,退而自守,又厭惡其索償與掣肘,忽視外敵,與我們根本難容。首都革命之願,於是寄在直系,直系雖顢頇,而無國際背景。膺白與馮煥章先生共事時,除基督教,尚不聞其與國際有接觸。

膺白到過洛陽一次,吳子玉先生邀與同飯,同往郊外試炮,聽其言論,甚為失望。他說:“科學吾國古已有之,格物一章而今亡矣,就是到西洋去了,老子出關西去,格致之學被他帶走。”試炮時,自稱其目測之準,遙指一點,說若幹米,試之果然,左右嘆服。這樣自封自是態度,當大任是可憂的,與新世界亦距離太遠了。十年後,他還告訴膺白:堯辟四門即國會。

吳甚厭惡馮,抑制其發展,馮兩次失去已得之地盤,而隊伍則反擴充,由陜西而河南,到北京郊外的南苑北苑,就陸軍檢閱使一個空名閑職,所部餉項無著,張敬輿是其在二十鎮時老上司,吳抑制馮,張則幫他。在張組閣及陸軍總長任內,準馮之隊伍正式編為一個師,三個混成旅,並指定崇文門稅關及京綏路局兩處,為馮軍餉項所出,馮於是反而得到在近畿練兵機會。

南苑與北京間汽車一小時可達,膺白與馮見面機會漸多,漸漸熟識起來。他請膺白去作定期講演,膺白每兩星期出城往南苑一次,每次講演兩小時,馮自己與全軍營長以上官佐同聽。膺白這時在北京很忙,在內閣、北大(膺白在北大講軍制學的稿系嶽軍先生代筆)、師大,擔有職務或功課,但從不卻馮氏之請。往南苑的路極不平,我們的車很舊,兩小時往返路程,兩小時不斷講話,他夙有胃病,顛簸而歸,常捧著肚子叫痛,許久說不出話。我幾次勸他告假,他說:“這個集團可能為北方工作的惟一同志,彼此必須認識了解,且此中必有他日方面之才,能多認識本國及世界局勢,或者少誤國家事。”無論如何忙與累,南苑之行不怠,自然而然,與馮常常談起時事來。一次,馮說到李漢老如何雲雲,膺白問其人是誰,馮笑曰:“您老在閣不識此人?”蓋曹之嬖人李彥青字漢卿,要人無不與之結歡者。馮亦請過膺白閱他的兵,黎明騎馬越阜躍溝,同看操。膺白最後一次在馮軍講演畢,請馮開一名單,定一日期,他要請其聽眾馮之部屬到吾家吃頓便飯。膺白一向不私下結歡有力者之左右,恐亂人秩序。這點,好處在有力者對之無疑慮,壞處其左右以為他目中無人。這日請的是晚飯,但客人很早已從南苑到來,且傳述馮關照的話:“黃先生不是空閑著的人,他為愛國肯來指導我們,北京城裏有地位的人誰還像他那樣,你們早點去,謝謝他。”這是僅有的一次,在我們糖房胡同寓所,請馮部屬,從來沒有請過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