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再度出國(第2/7頁)

當時旅行世界,有幾處地方,中國人絕對難於入境,如澳洲。可以去的地方,則以美國入境為最難。一半要怪美國,他們自己得到的新大陸,怕東方廉價工人去喧賓奪主。一半要怪中國,人口多而事業少,謀生的勞工沒有國法保護,私自偷關進口。同樣的廉價日本工人農人亦受限制,但日本移民由日本政府保證,不須美國特別防範,故日本人到美國,不如中國人受盤問之嚴。

我們同船到美國的,在頭等艙有十幾個留學生。留學生坐頭等艙位,大概只有到美國,其不得不坐頭等艙之故,即為入境不致發生問題。許多人到歐洲,坐二等三等艙,勤工儉學有坐四等艙或甲板的。蔡孑民先生夫婦到歐洲,坐經濟二等,實即三等較好地位。以蔡先生的學問,一再出去看而學,以蔡先生的地位,坐經濟二等,是堪作楷模的,後者尤很少人知道。蔡夫人周怒淩曾與我同學,故知道他們生活的樸素。

我們這次坐的船名“南京”,載重一萬一千噸,在太平洋航路中算是小的。五年前我坐同一僑商公司的“中國”號回國,我堅持坐那條船,這次是膺白特意決定仍坐中國船。實際這船公司不全屬於僑商,而且將近停業。但回想五年前,中國人抵制日貨拒乘日船,美國船排斥華工以至停航,居然有僑商臨時集資購買舊船開航,中國人在無可如何時,會努力以適應需要,亦居然持續了這幾年。這條“南京”船身狹長,故顛簸得非常利害,連膺白不暈船的人有兩天不能起床。同船的幾個青年,和我們同樣精神坐這條船,一二十天功夫大家相處很熟。將到舊金山時,有幾個人似乎有點憂形於面。舊金山是當時的美國大門,不像現在以檀香山為入境處。到美國留學的學生,海關要查所攜款項,至少為美金五百元。有些自費學生化了很大頭等艙旅費,以圖入境方便,或者身邊帶有教授的介紹信,希望到美後可以找得工作,不免冒著點險。膺白知道了這些情況,願意借給所需的數目。同船最年輕一個王君只十八歲,是攜款最足的一個,拿出他的匯票願為別人擔保。嚴格而受歧視,使同國人生共濟心,宴安鴆毒是抖擻不起精神的。到埠之日,海關已得中國使館接洽,我們可以先下船,膺白要等候每個學生依次檢查無事通過而後登陸。在舊金山旅館,有一學生來訪,在船上時,我曾見他表鏈上掛一翡翠,贊其顏色好,這日他拿一小匣,有同樣的幾塊,定要我留一塊。我告訴他異鄉讀書,前程遠大,有不時之需,請留著自用,而不敢受。當時由清華出來的官費生似不難,然這官費是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規定用途而退還,仍是中國老百姓的負擔。自費者如此苦,官費者是懲罰拳匪的賠款,這賠款使中國經濟半世紀不得擡頭。許多人學問以外,帶著美國的物質生活和高人一等的自視方式,回獻國人,對今日局勢是有一部分責任的。

我們上次在美國,住在西岸的蔔忌利,未到東部。這次不在西岸耽擱,到芝加哥小停即往紐約。在芝加哥下車即被新聞記者包圍,我暈車尚未清醒,對開麥拉的光很不慣。到旅館甫進房門,招待我們參觀的電話由櫃上轉進來不斷,即刻排定了參觀日程,有些地方我和膺白不能不分途參觀以節時間。招待我們“看”的人,沒有注意我們“吃”的時間,上午陪到一點鐘的人剛走,陪下午的人已在一點前到達。在美國,一切力量在民間,社會的活動遠勝政府,美國人活潑直爽,精力充沛,非人所及。我們參觀西北大學時,陪者是一歐戰回來的少將,大約以膺白是軍人之故。送我們上車時,知道我們還要到歐洲,高叫:“不要忘記你們的望遠鏡。”美國人已經在巴黎和會有了經驗,知道情形不簡單。

孟和妹丈給我們介紹袁守和(同禮)先生,我們到紐約他適離埠,由他的哥哥希淵(復禮)先生招待。我們住在哥倫比亞大學附近一個家例程旅館。每次出去參觀,仍回紐約,天氣漸漸熱起來。我們本定秋後到首都華盛頓,從華盛頓出來就上船到英國,華盛頓是出名熱的地方。紐約華昌貿易公司李國欽先生新在紐約的長島買了屋,長島其時還地廣人稀,天氣要比紐約市內涼快,代我們在他附近租得一屋,是一郵局職員的住宅,出租一季。我國駐華盛頓公使施植之(肇基)的小女兒,由一英國女傭人帶領,在李家做客避暑,施公使亦常從華府來長島住幾天。華昌公司在當時紐約最高摩天樓的四十九層,李君是當時稀有讀書留學的僑商而大成功者。我們到歐洲的船票由他代定,他定的最貴最舒適艙位,膺白覺得過分而躊躇,他說一共只一個星期行程,言下所費不過如此,就此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