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遷北京(第3/5頁)

我的確亦曾顧慮到性元在我家有不便。曾函商天津競存女學校長陸幼峰君,幼峰是我同學。競存規模不大,有點家庭式,我過津曾住校做過客。競存出身的學生,大概無問題考入女師。女師是我的母校,職教員中有好幾個是我同期,我希望性元將來進女師。我與幼峰商,性元住宿競存,她年僅十一,不懂國語,新遭大故,周老媽媽是從小帶她的人,我請幼峰暫用作校工,若不在預算之內,工資由我另付。幼峰回我信說:當視吾妹如其妹,而不允用周老媽媽。我雖終攜性元直到北京,然感激幼峰之不徇情。我平常議論堂皇,而輪到自己,即要求如此通融!與幼峰友誼始終如一。

我為搬家與父喪,一個月間,往返南北兩次。將離滬時,到七浦路周寄母處辭行,寄母囑大妹婉青陪我到克禮醫生處配方吃藥。克禮醫生握手即言我有熱度,試之果然,囑快快回家休息。婉青一路埋怨,她疑我發熱已不止一日,還趕來趕去,稱我是個蠻人。我回到七浦路即住下,到退熱,醫生許我動身而行。

一個家甫成,而一個家則散,父親最重祭祖,即避亂倉皇,不廢禮。初搬上海,性仁忘攜香爐燭台,父命開燈,用碗米炷香成祭。而父母之祭,則中斷十二年,至吾弟君怡成家而繼續。君怡結婚,由禮堂回其一樓一底之家,先祭祖。弟婦的母親應家姻伯母預先關照弟婦,祭祀先請大姊,大姊不在場則請二姊。我三姊妹讓家婦先行禮,均樂。君怡喪其長子,生五女而始得一子。我常勸說,我們這一代不應再有男女差別觀念。對父母,則盡父母之禮也。

我到北京,急急安排熙文、性元二人的學校,沒有功夫拜客,其間大大得罪了一個朋友。這朋友在爪哇教書,嫁一華僑,這華僑不是巨賈而讀過中國書,夫婦二人回國謀差,住在同安會館。北京的會館很多,是同鄉人組織,便利同鄉人,不需房租。會館的規模不同,依這一鄉人在京的資力而分,大體皆不差,這是舊社會的互助精神。同安是閩南小縣,亦有一個會館。住處雖不需租金,夥食當由自備,夫婦二人謀事甚急。那朋友尋昔日師友,有人告訴她,這個新政府裏有我家許多熟人,找我當最有辦法。她來信約我見面,我在匆迫時回答,稍緩再約,來訪,門房告訴她我不在京。她以為我勢利不念舊人,將我去信退回,附了一紙罵我。我去道歉,說明一個月間所遭遇,她始釋然。在北京居家,受托謀事,是最苦最為難一件事。

翠花街的屋不過一個中型四合院,因我家急於要屋,屋亦幹凈,以月租七十元租得,當時不算便宜。上房有五間裝有地板的屋,向南,和一塊鋪磚的四方院子,最是合用。在花市買得盆景,夾竹桃、柑橘之類,皆耐久不費事,菊花種類尤多。北京有靠種花為生的人,亦有真能賞花的人。家裏有幾盆花,不算奢侈。我參觀過“花農”的地窯,冬暖夏涼。想去而沒有到過供給首都蔬菜花果的郊邑豐台。我們住定下來,已在秋冬之際,故第一期買的是耐寒之花。這樣本地風光的四合院,我還是第一次,很喜歡它的安和靜,很坐得住。北方少雨,常年陽光,負暄廊下,更屬樂事。其不便處,傭人更多。我們後來搬天津住新式樓房,只用男女工各一,在北京則加倍尚嫌不夠。

中央公園是我們差不多每日必到之地。民國以後,真個還給人民之物,不論其為點綴市容或為福斯享受,這公園要算一件值得大書的大事,一天不知有多少市民進出,無須門票。那時的內政部,是袁政府時代的,功不可沒。北京可流連處甚多,而公園則在中心,本是皇宮的一部分,貼近所謂“三海”。民國後清帝仍居宮內,即後來故宮博物院所在,是從前的“大內”。三海作為總統府,此外有定期開放的“三殿”等處。惟這公園是政府經營而人民享受的,內中亦有飯店、茶肆、球房商營之物,而花草樹木是政府管理,管得甚好。我們最喜歡一入大門即見的柏樹林,幹逾合抱,而樹甚矮,三四百年北風吹來的流沙,掩蓋了地面樹幹的一部,故成了矮胖子。後面亦有一大片松林,早晨常有人在林下打拳練武。春天的丁香、海棠、牡丹、芍藥,亦皆分林分圃,不怠人工。膺白每天要到一家球房打球,現在稱為保齡球,那時都稱“地球”。他不但是那家球房的常客,還是發必中的選手。可惜他沒有尋著一人與之對壘,可憐我不能不勉強湊數。他的球如射火箭,我的球如踱方步。球房雇客中常常只我一個是女人,覺得這玩意甚拘束。近年美國這種球運大興,在各種球戲中居第一位,女人不打壘球足球,而參加這種球的很多。在影片中所見選手,分數不比當年膺白更多,而我若遲生四十年,亦還可以加點勇氣而充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