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不幸的二次革命(第5/7頁)

以膺白性格之嚴守分際,不越級管事而言,他此時與陳團關系,只有一點法律根據。當宋案兇犯從租界引渡到上海地方法院看守所後,蘇督程德全以案情重大,有手令指由六十一團派兵看守,而請膺白主其事。如此辦法,是將責任交在革命黨身上,而膺白則雖已無權指揮六十一團,卻可以調六十一團士兵看守宋案兇犯。其與六十一團接觸,不在情理之外。陳團曾表示:欲戰宜速,乘袁尚無備,猶可為力。當時上海雖尚有雜軍,但無如陳團之整齊者。通盤之計久而不決,忽然鄭汝成以海軍改裝便衣,猝從天津船運到滬,突入制造局,從此與陳團主客易位。上海將舉事前,軍事實一把散沙,大言投效之輩,空無實際。一日,膺白親往高昌廟觀究竟,被傅墨箴(孟,廿三師團長)、徐成之(士鑣,廿三師獨立營長)二先生聞訊往中途追回。二君系膺白武備同學,厚私交,時正由陸軍大學暑期假歸,深知浙江當局態度,而陳團亦因利害而遊移,此去無利且險。

湖口已經起義討袁,上海將響應,鈕惕生(永建)先生所統率的松江學生軍,比預約早日到梅家弄,向駐軍開排槍示威,駐軍知系友軍,不還擊。消息到高昌廟團部,於是鄭汝成下令駐制造局之陳團,許出不許入,陳團悉數退出制造局。故上海起事,有進攻制造局之舉,攻者亦仍是陳團所部,此役蔣介石(中正,時猶名志清)先生實身臨前線。戰局雖小,亦有兩次功敗垂成之事:其一,前鋒已至濠溝,天雨泥濘,槍口為塞;其二,當時只有幾枚炸彈,有連長張紹良至勇敢,自攜一枚沖前鋒,而與部下約,聽其令同時擲彈。前鋒已到制造局門,鄭汝成兵向後退,張連長呼擲彈,不幸一彈正中張連長。為首者身倒,眾復後退,自此不再有銳氣。張連長新婚甫月余,嗚呼,這樣的壯士犧牲了!

二次革命大體形勢,與上海實際,略如此。克強先生並不主戰,一日忽只身赴南京起事,“只身”系接洽第八師兩個旅長時之約。第八師師長陳之驥系馮國璋之婿,其旅長則與克強先生有舊,克強先生如約只身而去,大勢不順,即被脅而歸,南京情形略如此。後有何海鳴在南京,舉事甚勇,我不熟悉其事。當上海事急時,英士先生數夜未眠。一日,膺白亦徹夜未眠之後,至中山先生家,告英士先生疲乏狀,建議請中山先生囑溫欽甫(宗堯)與領事團商,由領事團提出,為戰事擾租界居民不安,請南北雙方離租界若幹哩外作戰,意在使北軍不得以制造局為據點。當年外交之事,眾都仰中山先生,而伍秩庸(廷芳)先生與溫皆參與接洽之人。中山先生正與汪精衛早餐畢看西報,聞言即囑膺白訪溫,傳命如此如此。膺白正疲極,且年少氣盛,脫口而出,此事請另派人。

癸醜(一九一三)二次革命,膺白因不主戰,不肯擔任滬軍參謀長,然義與同志及英士先生共成敗。英士先生以滬軍名義討袁,鈕惕生先生為其參謀長,時間太短,文告不傳。世人以歷史關系,以英士先生之參謀長,必仍系膺白無疑,實屬錯誤。亦有以膺白為代理參謀長者,更為錯誤。既肯代理,何不直當!癸醜七月下旬之一日晨,英士先生偕蔣先生同到福開森路吾家,沐浴,膺白取其自己白官紗衫請更換,是日陳、蔣二先生離滬赴甬。臨行,有信數封囑為轉送,我見膺白與吳承齋談此,未見信。英士先生行,上海戰事亦止。七月卅日袁政府懸賞通緝克強、英士、膺白及李曉垣四人,此系第一張癸醜通緝令,有賞格,注明“不論生死一體給賞”,揭示通衢,遍登各報。我與膺白均親見之,遂搬住七浦路我親戚家,親戚姓周,與沈縵雲先生亦為至戚,先一日送縵雲先生登舟赴大連,次日送膺白與我登舟赴長崎,均在夜間,由主人自開車,時在癸醜八月初旬。惟英士先生赴甬後,復歸滬,由滬東渡,其東渡之日在膺白後,離滬之日則在膺白前。某某數君後作英士先生行狀墓志等類,輕心下筆,實未參與實際。膺白守一死一生之義,概未置辯。今膺白逝世亦久矣,故述當時情形如上。膺白東渡,張嶽軍先生同行,船名八幡丸,有中山先生鐵路公署秘書宋君和眷屬同船,頭等艙已客滿,我們在二等艙。

癸醜(一九一三)八月以後,革命失敗同志先後到日本,日本人稱為“亡命客”。嶽軍先生回到士官續學,使館秘書林鐵錚(鹍翔)先生隱護之,仍維持官費。鐵錚先生吳興人,是一厚道君子,我手邊還有他兩頁詩詞,他在有名的詞社——“南社”,筆名“半櫻”,待膺白尤厚。我家先住長崎,有親戚家的店名“升昌裕”,認系小主人,避免了警察注意。日本警察不是特務,但甚盡職,對人甚客氣,然倘被注意,以後行蹤將無可躲避。在日本讀書是一好事,為政治工作則利害參半,不得不慎。膺白在亡命時,始終用化名,有其舊時日文教師江口辰太郎代覓東京寓所,他重新回到讀書生活,跑書店,在家則自編文法,教我日文。我系初次到日,見日本社會無遊手空談之人,勤儉而努力,一般人具有必要之常識。回思在祖國所見,北京之霸氣,上海之浮氣,皆不足以言新興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