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辛亥革命知見(第2/9頁)

實際辛亥革命,自民國前一年十月十日(陰歷八月十九日)武昌起義,至民國元年(一九一二)二月十二日(陰歷十二月廿五日)清帝退位,南北相持時期先後僅四個月又二日。其中商討之日,多於交鋒。革命戰事只兩處:一在漢陽,一在南京。其在漢陽者,先由革命軍占領,其後清軍由北京南下,革命軍失利而又退出。其在南京者,清第九鎮統制徐紹楨謀舉事不成,致清將張勛得負嵎固守。革命軍集各省聯軍之力,擊退張勛,占領南京,創建民國臨時政府。攻南京時,惟浙軍一支隊最稱勁旅,是清末有訓練之新軍。漢陽與南京兩處戰事都不過匝月,兩處一得而一失,使雙方形勢保持平衡,各知相持無把握而傾向和議。當時南北都是畸形之局,各有優勢,各有弱點,而第三者成舉足輕重,其勢如下:

(一)為革命對象之清廷。清代最腐化而又精悍之西太後去世已兩三年,此時的隆裕太後系光緒之後,與幼帝宣統均在位不久:以個人言,二人均是極可憐人物。其他皇室親貴大都暗弱。革命是大題目,為國家而不是對個人。朝廷主戰之人或死或去,烈士彭家珍炸死主戰最力之良弼,尤足喪清廷之膽。自武昌起義,各省紛紛“響應”,或“獨立”觀望,清廷再欲鎮壓革命,已不可能。清軍雖一戰而奪回漢陽,據知當時海軍薩鎮冰(鼎銘)態度,軍人以失去戰鬥力為止不能不戰。他是講原則,等待發完其最後一顆炮彈,故軍艦盡其最後之彈即不擬再戰,欲用漢人打漢人之事已不可能。

(二)為革命黨本身。攻下南京為革命軍第一勝利,獲有組織政府之重心,然軍力財力均已竭蹶萬分。“響應”與“獨立”各省足壯聲勢,而自顧不暇,亦不盡屬同心。武漢有首義之功,黎元洪被推為副元帥副總統,一般人心目中視為民族英雄,報上言論亦以武漢為多,然發言甚於負責。上述提議用陽歷的沈虬齋先生,一日在辦公室看見報上許多文章,對眾說他亦要發個通電,他背了一大串各省各地名人至全國父老兄弟姊妹銜名後,其電文曰:“我是好人,你們莫反對。”這不過是一滑稽諷刺,然可想到當時“做事的人”和“說話的人”責任不平均。克強先生在漢陽督戰,當時眾募之眾,沒有訓練,被北洋節制之師一擊而敗,幸有南京之克,始得轉以津浦路為北伐路線,這些都是臨時的推演,並無預定之總戰略。南京之後台為上海,上海對辛亥革命有莫大之功:一為容納各界,使革命以外的人亦為效力,士商之直接參加革命者,如李平書(鐘玨)先生、沈縵雲(懋昭)先生、王一亭(震)先生等;贊助者如張季直(謇)先生、趙竹君(鳳昌)先生等;而猶太富商哈同之別墅愛儷園,時為各方聚會之所。這點成就,由於歷年輿論的鼓吹,於右任、宋教仁諸先生的《民立報》,尤富有少年氣概。這支發揚鼓勵的筆,一般人已為之感動有素。又由於當時滬軍都督陳英士先生的胸襟寬大,善於周旋士紳。英士先生在社會與王一亭同輩,以先識其公子故,稱為老伯,其重人情可知。尚有其他革命同志,分途並進,不一而足。

上海第二件作用為支持四方。革命較安定的各省,多以上海馬首是瞻,仿效上海軍政府組織法。革命近於人自為戰,但亦一盤散沙。浙江革命後組織,即是到上海向膺白索取的藍本。葛湛侯先生《悼膺白學兄》文中記辛亥(一九一一)一節曰:“膺兄既畢業於日本……其關心最切,聯系最密者,則故鄉之革命策動也……清廷起用袁世凱,驅其北洋久練之眾……直壓武漢,革命勢力岌岌其危……陳公英士已在上海準備響應,浙江內部亦已籌劃成熟。不意南京第九鎮舉事不密,為張勛鐵良等所敗,於是武漢之勢益孤,各地響應之呼聲雖盛,而實力莫舉。膺兄與英士先生遂決舉平時苦心準備之滬浙兩地,相繼起義,時為辛亥九月十三日,杭州省垣則為翌日十四日也。是役予忝列參謀,接洽頗審。使非有此迅雷手段,以奠定中外視聽所系全國金融總匯之上海,則武漢新挫之眾,何以支持,南京初退之師,何以收容,而袁世凱等之贊成共和,更豈若是其易易耶?”湛侯先生是我堂舅,與膺白在浙江武備同學,其入同盟會系膺白所介紹。辛亥浙江起義,由上海密運武器到杭,均預置其寓所,攻南京時為浙軍參謀,作戰計劃是他所擬。

上海對南京臨時政府,上自各省代表之接洽,下至總統府庶務之微,均為第一準備站。戰事若再延續,最急切的責任亦在上海。中山先生命膺白為兵站總監,籌備北伐後方之事,而膺白乃滬軍都督之參謀長也。膺白所領的一師兵,本隸滬軍,為第一師,克強先生為臨時政府陸軍總長,改為第二十三師,隸中央政府。廿三師原來駐區在松江以北至上海北站,漸漸進駐南京,故後來留守府及江蘇都督府的衛隊都有廿三師的兵。膺白往來滬寧,日不暇給,鐵路局為之添開夜車。黃伯樵先生《懷黃膺白先生》文:“克強先生在南京組織元帥府,並籌備組織臨時政府,余亦效奔走於其間。政府成立,大總統孫公與陸軍兼參謀總長黃克強先生,均時時以重要國事咨詢先生。其時上海為各方政治軍事總樞,英士先生倚先生如左右手。先生奔走京滬,顧此失彼,因由滬軍都督府商於當日之滬寧鐵路當局,行駛夜車;京滬路之有夜車,實自先生始。”伯樵先生是辛亥(一九一一)隨克強先生在漢陽又在南京的人。提起廿三師,後來南北議和,沒有戰事,故亦未見戰功。惟有兩點非常之事,其一自請解散,其二出了國家不世之才。朱鐸民(鏡宙)先生《內政外交中之黃膺白先生》文:“諸藩歸政為日本明治維新之基點,日本之所以能成為近代式之國家者,實皆出自當日諸藩熱誠愛國,以軍政大權舉還國家之所賜。膺白先生當辛亥……統一告成,即以解散二十三師請,以為軍權歸還中央之首倡。其眼光之遠大,愛國之熱誠,當世寧有其匹,惜乎繼起無人。”若以後來癸醜(一九一三)成敗論,則這一舉是書生之見,功過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