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禮拜六的歡歌:調整期的通俗文學(第2/14頁)

1917年新文化運動開始後,通俗小說的一統天下被打破。新文學陣營對通俗文學大張撻伐,在猛烈的理論炮火之下,通俗小說形象大損,雖勉力招架還手一番,但意識形態辯論究非所長,重創之余,只能保持沉默,一方面以創作實績表明自己的生命力和價值觀,另一方面則試圖尋找新途徑,調整自己的藝術風貌。在1916年、1917年之際,鴛蝴一禮拜六派的代表性刊物《禮拜六》於1916年9月29日百期停刊,另外停刊的還有《中華小說界》、《民權素》、《眉語》、《小說時報》、《婦女時報》、《余興》、《小說海》、《春聲》等著名期刊。這可以看成是在新文學長驅直入的全面攻勢下,通俗文學的全線收縮。

但是,通俗文學首先是消費文學,它的存亡消長歸根結底是由消費市場所決定。由近、現代工商業和信息媒介所奠定的文學消費市場需要通俗文學,社會需要,民眾需要。一萬名讀者的需要比十所大學教授的批判和呼籲要有力得多。新文學的批判火力不可謂不猛。主張不可謂不正確,但文學決戰最後在市場,倘若新文學還不能充分占領精神消費市場,那通俗文學就依然“人在陣地在”。一時的收縮和退卻不過是卷土重來之前的調整和集結。這卷土重來的總攻時刻,便是1921年。

1921年3月19日,停刊將近五年的《禮拜六》一聲炮響,復刊了。周瘦鵑在《禮拜六舊話》中回憶說:

一百期終止以後,大家風流雲散,各忙其所忙。隔了幾年,鈍根忽然高興起來,又使禮拜六復活,他要和我合作。於是將體例略為變動,每期卷首選刊名人詩詞一首,由慕琴就詩意詞意作畫,很覺新穎。每期小說雜作十余篇,相間刊登。除我自己按期精心撰擇外,征得文友名作不少,鈍根自己也曾做過幾篇很精警的短篇小說。禮拜六前後二百期,我以為以這一初度復活時期,為最有精彩。……禮拜六一路順風,好好兒的刊下去,口碑甚是不差……《禮拜六》兩度在雜志界中出現,兩度引起上海小說雜志中興的潮流,也不可不說是雜志界的先導者……所以《禮拜六》雖死,《禮拜六》的精神不死……

是的,只要生活中還有周末,還有休息娛樂,那麽《禮拜六》的精神不死是一定的。《禮拜六》的復刊,確實代表了通俗文學期刊的“中興”。除了1920年12月有《遊戲新報》創刊外,1921年創刊的著名報刊有《新聲雜志》、《消閑月刊》、《遊戲世界》、《東方朔》、《半月》、《禮拜花》、《小說新潮》、《滑稽新報》、《新世界日報》、《春聲日報》等,1922年有《快活》、《家庭雜志》、《星期》、《良晨》、《新華》、《紫蘭花片》、《星》、《紅》、《心聲》、《紅霞》、《天韻》、《星光》(《星華》)、《長青》、《最小報》、《小說日報》等,1923年有《心潮》、《小說世界》、《星光》、《偵探世界》、《笑畫》、《盍簪》、《千秋》、《東方小說》、《社會之花》、《波光》、《世界小報》、《上海繁華報》、《小說旬報》、《鐘聲》、《小陽秋》、《金鋼鉆報》、《集思》等,1924年有《紅雨》、《小說奪標會》、《月亮》、《梨花雜志》、《薔薇花》、《紅玫瑰》、《顯微鏡報》、《海報》、《光報》、《上海夜報》……生生不息,滾滾向前。新文學雖然占據了文壇的制高點,被目為正宗,但在它周圍汪洋恣肆的卻仍是通俗文學的大海。

通俗文學的這一次卷土重來,心態頗為平衡、自信。它知道新文學消滅不了自己,自己也不想消滅新文學。它將自己與新文學的關系不過視為市場上的競爭對手的關系,所以冷嘲熱諷有之,聲討殺伐則無。1921年8月1日的《晶報》上有胡寄塵的一篇小說《一個被強盜捉去的新文化運動者底成績》,寫新文化運動者要求強盜放他,“再不將我解放,我要宣布你的罪狀了”。強盜問怎樣宣布,答曰:“第一是打電報,第二是發傳單。”強盜說:“哼,電報麽,我們這裏電線杆還沒有豎好,傳單麽,我們這裏印刷所還沒有開張。”新文化運動者嘆道:“咳,黑暗,咳,黑暗,咳,科學真不發達,咳,物質文明真不進步。”接著宣布要奮鬥、改造,“便是運動罷課,再無效,便運動罷市”,直到反對非法政府、反對官、反對兵、反對警察。強盜聽了說:“你既然和我們的宗旨相同,我便不難為你了,放你回去罷。”新文化運動者回來誇口說:“我被強盜捉去了,幾乎犧牲性命,虧我演說的本領大,一席話把他說得覺悟轉來。好了,現在他覺悟了,現在他改造了。”

在鴛蝴派看來,新文學家的“奮鬥”、“改造”只能是紙上談兵,癡人說夢,根本不能改革社會,也根本談不到與民眾溝通。魯迅《故事新編》中有一篇《起死》,寫莊周的哲學不為凡人所理解,恰與這篇小說形成一個有趣的對比。在這篇小說發表的前兩天,《晶報》上還發表了一篇《辟創作作者是袁世凱的公子袁寒雲,自稱“陳思王再世”的鴛蝴名士。其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