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嵯峨山上的草叢剛剛泛綠,吳尉文終於決定了出行的日子。

當年他外出巡檢自己的商號,都是以馬代步,少則三十騎,多則六十騎,一路奔馳起來,二三裏地塵土飛揚,遠遠望去,甚是壯觀。他認為:這種畫面的出現,不僅證明了自己財富的真實力量,而且證明他的權威與地位是四品以下官吏望塵莫及的。盡管他並不是在職的官吏,但是他們見他下跪叩拜,與在職四品無二。這一次不同,當他決定在1886年外行巡察自己的經濟王國時,卻一改幾十年形成的制度,準備棄坐騎乘船離陜。他的決定令多次跟隨他遠行的武師們感到不解。駱榮笑對武師們說:“老爺已非當年,今已老矣!若再受鞍馬之勞,焉能行千裏而不疲憊?”

武師們仿佛醒悟過來,立刻把準備乘騎外出的行囊重新做了調換。

1886年陰歷二月二十六日,吳尉文率領六名武師,兩名賬房先生,一名爐頭,兩名貼心家人,四名挑夫,十名家丁,離開安吳堡,取道鹹陽乘船東行,開始了又一次例行的巡察。

吳尉文一行乘轎車抵鹹陽後,落腳在鹹陽甜水巷福來客棧。不知消息怎樣被鹹陽縣知縣得知,他剛剛盥洗完畢,鹹陽縣知縣便進了門。

鹹陽與涇陽隔著一條涇河,雖同屬渭北,但鹹陽與涇陽不是隸屬關系,鹹陽縣知縣完全無須拍吳尉文馬屁,然而他在吳尉文面前,卻是畢恭畢敬的一副謙卑相。因為無論官品爵號,還是財富地位,他都與吳尉文無法相比,盡管吳尉文並無實權,更極少打出皇封禦賜的行杖招搖過市。他在聞知吳尉文出行下榻福來客棧消息後,不敢怠慢,連忙走進了上任後從來也沒進過的福來客棧。

吳尉文對鹹陽縣知縣到客棧拜訪很是高興,兩人談了一炷香工夫,鹹陽縣知縣起身告辭說:“明日晨,我定到碼頭為吳大人送行。”

吳尉文笑道:“那我就先謝過了。”

鹹陽縣知縣拜訪吳尉文一來出於禮數,二來也有自己的目的:請吳尉文將他孝敬父母的銀兩物品捎帶到永濟。因為他探知吳尉文離陜後第一站是山西永濟,他的家在永濟縣城裏,而吳尉文在永濟縣城開設的秦晉鐵木貨棧,是永濟境內最大的向陜西提供鐵鍋、火爐等鐵質用品的批發商號,每年進出銀兩在一百二十萬上下。把孝敬父母的心意托他帶到永濟,自然是萬無一失了。

吳尉文自然不會拒絕,他爽爽快快應允了鹹陽縣知縣的拜托。他深知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的道理,即使自己一時用不著鹹陽縣知縣幫啥忙,也不會忘記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的古訓。

鹹陽古渡溝通了渭河南北兩岸,是關中交通咽喉,自古東往西來,南行北去,都必須經鹹陽渡口,因而這裏每日商旅遊人絡繹不絕,車馬舟楫如織,處處顯示著昔日帝王古都的氣質,成為西出陽關的第一道天然要沖。北岸渡口碼頭出甜水巷數十步便到,碼頭東西長一千七百多尺,南北寬三百六十多尺,碼頭靠東處有張飛廟,廟前石柱上有一鐵鞭,相傳為張飛用來鎮水降妖、保護鹹陽渡平安的神鞭。碼頭正中是渡口管理所,一字兒排列著五間大房,大房西是堆貨碼頭,東為客運碼頭。裝飾華貴,五十擔載重量的永安號客貨兩用船,靠在張飛廟前的岸邊,裝卸工們正忙著把貨往艙裏背運。

鹹陽縣知縣和幾位隨行官吏陪伴著吳尉文一行走進碼頭時,永安號船老大趕忙下船,拾級而上,迎住吳尉文和鹹陽縣知縣,躬身道:“小人向吳老爺、縣老爺請安。”

吳尉文笑道:“免禮免禮,出門在外,禮節講究不了許多。”

鹹陽縣知縣說:“自古到今,禮多人不怪,只是等級太過森嚴煩瑣了,未免強人所難!”

上船入艙,鹹陽縣知縣將送父母的物品交給吳尉文說:“多勞吳大人了。”

“你我之間,何需客套。”吳尉文說,“抵永濟後,我將親自將銀兩與物品交到老人家手裏。”

一杯茶過後,船主進艙報告:“吳老爺,現午時一刻,是否起航?”

鹹陽縣知縣起身出艙,吳尉文送至船舷住腳,鹹陽縣知縣抱拳說:“祝吳大人一帆風順。回來後下官定到安吳堡請安。”

吳尉文抱拳回禮說:“到時你我定要一醉方休。”

船緩緩駛離碼頭,船身橫著進入渭河主流航道,吳尉文揚臂擡手,向岸上送行人告別後,對站在甲板上的王堅等人說:“此次出行,離陜一年後返回安吳堡時,若能抱到孫子,我該多開心啊!”

五十擔的大船,順水向東駛出五裏多路時,河風起,船上大帆升起,船行速度加快,太陽下山前,船便進入渭南河段。

渭河流入渭南境內後,河道變寬,主航道水流緩慢,船行速度也慢了許多,抵達渭南時已近子夜時分,船老大請示吳尉文是停泊還是繼續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