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受命回國(第3/10頁)

林樂知決定剝去查理這種美國人的外表。他要求查理先學會說上海話。他的上海話老師是位非常有名的人物,教名為查理·馬歇爾。馬歇爾很小的時候就去了美國,在那裏待了14年,給一位名叫凱利的監理會傳教士當仆人。美國南北戰爭期間,馬歇爾跟隨主人一起加入了南方邦聯軍,跟其他軍官帶領的黑奴住在一起。受這些黑奴的影響,馬歇爾的英語也帶有濃重的南方鄉下口音,說話也都是南方人喜歡的用詞。

查理·馬歇爾給宋查理上課時,經常從講課變成爭論如何用準確對等的英語來表達漢語詞匯。受過高等教育的宋查理難免會不時地糾正老師的英語錯誤。有一次,這兩位傳教士帶出來的教會兄弟又因為爭論一個小錯誤而哄堂大笑,但到最後,馬歇爾卻突然變了臉。“你,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他勃然大怒,“你為什麽總拿北方佬的話來堵我?我學英語的時候你還沒生出來呢。滾開,離我遠點兒!”

此外,查理還需要重新學習一下中國社交禮儀。一個星期日,他在教堂看到一位年輕的中國女士羞澀地瞥了他一眼,便決定像在納什維爾和達勒姆時那樣,過去自我介紹一下。但他忘了一點:有身份的中國人,無論男孩女孩,在結婚之前從不約會,有的甚至連面都沒見過。中國人參加上海的外國人組織的社交場合時,也會對舊有的道德準則采取折中態度。但是,當涉及自己的女兒時,中國人還是會堅守原有的道德底線。到了結婚年齡的女子進出教堂,都要有近親家屬陪伴左右。

查理打聽到這個女孩是位於上海西區南翔的一所教會學校的老師。該校校長就是以嚴厲著稱的雷金貞[2]小姐,她是第一個來華的監理會女傳教士。她於1878年到達中國,查理就是在那一年離開了東印度群島前往波士頓。雷金貞治校,除了采用東西方社會中最為嚴厲的道德規範之外,自己還另創了一些。

不明就裏的查理來到了南翔,禮貌地詢問雷金貞小姐,自己是否可以拜訪那位漂亮的女教師。大驚失色的雷金貞斷然拒絕了他的請求,並把他趕了出去。她把那位年輕女教師鎖到房間裏,直到查理離開了學校,才放她出來。

不過,另一件事卻讓查理感到非常高興,也讓他更有自信:林樂知後來終於同意他回家看望父母了。在給索思蓋特一家的信中,查理寫道,他乘著輪船回到海南,沒有提前打招呼就直接來到了自家門口,剛開始他的父母都沒認出他來,隨後便是整個家族的大聚會。年事已高的韓老伯是當地潮州幫的老大,查理的大哥也已接掌他們家族在東南亞一帶的貿易網。查理雖然身處北方,但潮州幫在上海公共租界有強大的勢力,查理的家族可以借此給予其很多有用的人脈關系。查理對索思蓋特一家人說,直到此時他才發現,林樂知博士根本就沒有把他6年前給父親的信轉寄出去。

在吳淞進行了6個月的語言訓練之後,查理被派往地處內陸的昆山擔任巡回牧師。昆山是個水鄉,地處通往蘇州的要道。經過長江幾個世紀的淤積,這裏的農田都是肥沃的黑土。黃綠相間、瓜果遍地的田野裏,墊高的小路縱橫交錯,身穿藍色布衣的農民跪在地裏勞作。這裏簡直就是一個農產品兵工廠。白色的大蘿蔔和渾身條紋的西瓜像炮彈一樣整齊地堆放在水渠兩邊。高高搭起的架子上,掛滿了像手榴彈一樣的筍瓜和子彈帶似的青豆角。架子下面,成群的鴨子像士兵一樣在圍欄裏走來走去。

昆山是個老城市,城外有約4英裏長的城墻,城裏住的都是衣衫襤褸的窮苦人,總人口約有30萬。這裏除了以查理為代表的監理會布道團外,還有一個南浸禮會布道團和一個法國天主教布道團。每個布道團的信眾都不多,因為城裏的大部分居民都信仰佛教、道教或伊斯蘭教。

靠自己微薄的薪水,查理租了一棟很小的民房。這是一段正式覺醒的時期。他發現無論中國人還是西方人都不喜歡他,對他避而遠之。喜歡交往而又天生幽默的農民對陌生人則是充滿戒心。跟他們比,查理顯得不倫不類,是一個十足的陌生人。查理發現,他在昆山顯得更惹眼,因為那裏的人思想保守,除了從遠處見過西方人,或者在茶館聽說過一些關於西方人的暴行之外,他們對西方人幾乎一無所知。白種人傳教士也不想帶上他,因為他是一個中國人,而且查理不是他們潛在的信徒,而是他們事業上的競爭者。為了能更好地融入居民當中,查理脫下了美式服裝,換上中式長袍,頭上還扣上了一頂瓜皮小帽。

他最大的壓力是孤獨。他經常回憶在美國那些善待過他的人們。接著另一個可怕的打擊接踵而來:安妮·索思蓋特去世了。一向身體柔弱的她最終因為一種難以名狀又痛苦萬分的疾病倒下了,大夫們通過螞蟥吸血和放血等辦法為她治療,但還是沒能救得了她。1887年2月4日,他幾乎是語無倫次地給詹姆斯·索思蓋特回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