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受命回國(第2/10頁)

第十條:我希望說明一下的是松先生的薪水問題。再有兩天他就到上海了,但我還不知道理事會希望給他何種待遇,即給予他什麽職務、多少薪水。此事處理起來問題頗多。中西書院的男生和年輕人都要比他強,因為那些高年級的學生很多都學貫中西,寫作和翻譯都能勝任,並且已經做了大量這方面的工作。他們的文章和譯作在傳教士會議上公開展示時,受到那些德高望重的教士們的交口稱贊。而松(查理)永遠也不會成為一個學者,充其量不過是個失去民族身份的“中國佬”。除非給他超出其能力的地位和薪水,不然他不會滿意,心情也不會愉快。但結果是,我發現我們的教會兄弟中沒人願意帶著他(去傳教)。

林樂知聲稱,留在中國的那三個監理會的傳教士都不願讓查理擔任他們的助手。

林樂知給查理定的月薪,用美國貨幣來算還不到15美元。如果是一個普通農民,沒有太大的欲望,這些錢其實已經足夠生活了。可是查理既不普通,對生活的欲望也不低,面對如此待遇,只得忍氣吞聲地暫時接受。不過,他也向林樂知提了一個請求:在正式工作之前,希望林樂知能允許自己請幾周的假,以便能回海南看望一下家人。他已經離家10年了,從9歲起就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林樂知拒絕了他的請求,他堅持要等一個月後過春節時再讓查理回家,因為那時候其他傳教士也都放假。這個理由也並非不合理,但查理很不高興,也許是因為林樂知說話的語氣太霸道了。在給安妮·索思蓋特的父親的信中,查理向他吐露了心中深深的怨恨之情:

不,我還沒有見到父母。林樂知博士說春節時候才能讓我回去。我對他這種專橫的態度非常不滿,不過我必須得耐心忍受。如果我草率行事,家裏的人(尤其是我在達勒姆的朋友們)一定會覺得我是個不忠的衛理會教徒,一個破壞規矩的人,所以我一直像老鼠一樣默不作聲。不過,等到時機成熟,即便是他極力抗議,我也要滅掉目前這位權威的傲慢氣焰……改變他對本土牧師的憎惡態度。就是這位大人物(林樂知),在一年前曾想解除所有本土牧師的布道任務;也就是他,無視我應得的權利和平等地位。我不喜歡在他手下工作,我將申請調往日本。

查理確實提出過調動申請。那三位提出反抗的傳教士獲準在日本創立新的監理會布道團,以便脫離林樂知的控制,但查理的申請沒有獲得批準。

查理的第一個布道任務被安排在上海遠郊的吳淞。黃浦江從那裏匯入長江,黃褐色的江水與天空渾然一體,一眼望不到邊。那裏地勢低窪,土地平坦,長長的沙堤一直延伸到母親河中。那裏鄉下的民居大都是土坯和灰泥建成的平房,院墻搖搖欲墜,雞鴨四處亂飛,肥沃的黑土地四周是滿是魚兒的小水塘。查理將在這個地方開始他的第一次任務,向那些早已成為虔誠的監理會教徒的中國會眾布道。

同時,查理還在教會學校給教友們的孩子上課。這些學生都是些無法無天的鄉巴佬,喜歡捉弄老師。據其中一位名叫胡適(後來就讀於康奈爾大學,最終成為中國最著名的哲學家之一)的學生回憶,查理走上講台的一刹那,他那方形的身材、剪短的頭發以及典型的南方人的長相立即引起了一陣竊笑。等到嘈雜聲平靜下來,查理才拿出課本,開始上課。學生們立刻安靜下來,這並非是因為查理課講得好,而是大家強烈得感覺到查理跟他們一樣,也是一個中國人。查理並非官派出國,也未得到傳教士資助,而是憑一己之力去了美國。當在美華人普遍遭受屈辱的時候,查理卻自己闖出了一條路。一眼便知,他來自農村。那些一輩子光著腳丫在稻田裏幹活的農民,如果讓他們像鴨蹼一樣張開腳趾,就能看到腳趾縫裏的泥巴。像他們一樣,查理的腳趾縫裏依然殘留著泥巴。林樂知最看不上的就是他平凡的出身,而這卻成了查理最能吸引學生們的地方。他成了學校裏最受歡迎的老師。第一個學期結束後,消息越傳越廣,他班上的學生人數也翻了一番,從原來的12個增加到了24個。

然而,在大街上的那些人眼裏,查理卻顯得滑稽可笑。他的一口海南方言沒人聽得懂。把他當成外國人也許更好一些,在課堂上他也不得不講英語,因為這是他和學生之間唯一共通的語言。別人都穿著黑布長衫,褪色藍的褲子和上衣,梳著發辮,而查理卻穿著洋鬼子的西裝,頭發剪短,梳著西方人的發型,用發油把頭發抹得油光滑亮。他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感情,而是像西方人那樣率真活潑。他周圍的人都是高挑身材,他卻又矮又胖。孩子們在大街上遇到他,都喊他“洋鬼子”,大人們則喊他“小矮子”。他甚至不喜歡中式飯菜,而偏愛火腿排骨、紅眼肉汁和碎玉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