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第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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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勝利”的競選策略並沒奏效。國家陷入了經濟衰退,民調顯示總統在不到一年前還是極受歡迎的——他在海灣戰爭後不久得到89%的民眾支持率——卻在1992年總統競選即將到來之際迅速失去支持:據《華盛頓郵報》的一篇評論布什的國情咨文的文章所說,超過一半的民調受訪者並不認可他的表現。布什和另一位戰時領袖丘吉爾一樣,外交上的成功沒有給他帶來幫助。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選民們都希望在國內實現變革。

同之前的丘吉爾一樣,布什希望民眾記住這場在他的努力下結束的戰爭。他與國家安全顧問斯考克羅夫特合著了一部回憶錄。毋庸置疑,他們試圖盡可能地保持客觀。但是他們敘述的時間框架是根據布什總統任期時間界定的,這就決定了其自身的邏輯。在這一框架內,把冷戰結束說成1991年底蘇聯解體而不是1989年柏林墻倒塌就可以講得通了。他們的回憶錄《重組的世界》以1991年聖誕節戈爾巴喬夫最後一次打電話給布什總統結束。[4]

20世紀90年代,布什政府的成員們紛紛出版回憶錄,接受采訪,他們關於冷戰結束的敘述是將其與蘇聯解體直接聯系在一起,把這兩個事件混淆在一起,並且沒有把後者歸功於自己(因為白宮曾試圖挽救蘇聯)。一些政府成員覺得他們都被剝奪了當之無愧的勝利感。蓋茨在他的回憶錄中恰巧也以1991年底的事件為結尾:“布什拒絕‘在墻上跳舞’,他不準備宣布冷戰的勝利。不會舉行像波斯灣戰爭之後的全國慶祝……我們贏得了冷戰,但是沒有遊行慶祝。”據蓋茨所說,沒有進行全面的慶祝有一個簡單的原因,就是“在1991年12月,華盛頓還沒有對美國是否在事實上幫助蘇聯過早地走入了墳墓達成一致”。[5]

傑克·F.馬特洛克在1987年到1991年間是代表布什政府駐莫斯科的大使,在8月政變之前離開了莫斯科,他一直重申冷戰結束、蘇共垮台和蘇聯解體是相關聯的事件,但是並不相同。馬特洛克曾經說過:“美國對這三個事件的態度有很大區別,我們發揮的作用也是不同的。”據這位前任大使所說,美國為冷戰結束譜了曲,通過宣揚人權打垮了蘇聯共產黨,但是沖突的結束對蘇聯人也有利,蘇共的倒台主要是蘇聯人的功績,而不是美國人的功勞。對於蘇聯解體這件事,美國政府支持波羅的海共和國獨立,但是希望蘇聯其余部分能長久存在下去。馬特洛克說:“問題是我們沒有打垮蘇聯,盡管一些人現在想要邀功,俄羅斯的一些沙文主義者也想譴責我們,但這並不是真的。”[6]

如果蘇聯解體並非是,或者說並非主要是美國政府的功勞,蘇聯解體也並不等同於蘇聯共產黨的解體或美國取得冷戰勝利,那麽是什麽導致了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轟然坍塌?冷戰中最聰慧的實踐家和學者喬治·凱南在1995年寫道:“回顧現代國際關系史,可能從17世紀中葉到現在,我覺得很難想象,相繼以俄羅斯帝國和蘇聯著稱於世的大國在1987年到1991年間突然從國際舞台上徹底解體並消失了,很難有比這更令人奇怪、令人吃驚,乍一看更令人費解的事情了。”[7]

凱南當時無法解釋的事,對戈爾巴喬夫以前的顧問們來說卻算不上個難題。切爾尼亞耶夫後來在總結1991年的事件結局時寫道:“那一年,蘇聯實際上發生的事和過去其他帝國在‘他們的年代’裏——當歷史的潛能耗盡之時——發生的事情是一樣。”以這個邏輯推理,蘇聯的垮台只是結束了某種進程,這種進程肇始於20世紀之初,而兩次世界大戰加速了這一進程:世界帝國的解體及其從政治地圖上消失。沙皇的繼任者們追隨哈布斯堡王朝、奧斯曼帝國、大英帝國、法國、葡萄牙和幾個較小的海陸帝國統治者的腳步,最終失去了帝國。蘇聯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很少有人在其存在時期將它看作帝國,也很少有人不將其視為一個民族國家。即使是切爾尼亞耶夫也是在蘇聯解體之後才作出以上評論。[8]

不論蘇聯是不是一個帝國,關於這個問題的辯論仍在繼續,可是,它的滅亡卻是帝國特有的方式——沿著大致由民族和語言界定的邊界分崩離析。雖然世界上其他帝國解體的方式與蘇聯解體很不相同,但還是有不少顯著的相似之處,蘇聯和英國的經歷尤其如此。1945年,斯大林為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在聯合國安理會提出要求並獲得了兩張議席,雅爾塔會議的參與方把這兩個共和國與英國屬地一樣對待。它們與英聯邦國家,如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自主和自治不同,它們的民族構成與俄羅斯不同,也與典型的美國各州不同(在雅爾塔,羅斯福總統試圖將美國的兩個州加入聯合國——這一想法被美國民眾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