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只為己,天誅地滅

弄清楚了這些問號,王安石的辭職原因,宋神宗為什麽會答應,才有頭緒。王安石是很傷心的,也是太累了。

僅僅5年時間,改革法令涉及帝國的財、政、軍各方各面,每走一步都要與所有人為敵,甚至要和小皇帝也唇槍舌劍,這種累法不是每天跑一個馬拉松那樣簡單的。尤其是心靈的壓抑,王安石己不再是6年前那個“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的意氣風發之人。

他一連上了四封辭職奏章。宋神宗挽留了很久,顯得非常有誠意,可最後還是同意了。

為什麽還是同意了呢,他不想再改革了嗎?不是的,宋神宗一生對強國富民念念不忘,為之竭盡全力,為之英年早逝,在理想上一直未曾動搖。他之所以失敗,不在於信念,而是見識、能力上的不足。

失敗的種子,就埋在了這時同意王安石辭職時。

在他來想,讓王安石暫時離開,有百利而無一害。第一,他順從了奶奶和媽媽的要求。媽媽說得多麽通情達理啊。

“王安石誠然有才,可樹敵太多,讓他暫時外放,你實在喜歡他,過段時間再調回京,不也一樣嗎?對王安石本身,也是一種愛護。”

宋神宗認同。現在局面太緊張了,緩和一下是有必要的。同時讓王安石回南方調養一下,幾個月之後再回來,精神煥然一新,正好投入工作。如果說首相任免,不能太頻繁的話,根本不用在意。宋朝官場的特色之一,就是首相來回換。

第二,關於新法,一方面全國推行,一方面由王安石指定接班人接手。比如首相是韓絳,副相是呂惠卿。這兩人是新法的核心人物,一個是“傳法沙門”,一個是“護法善神”,暫時接替王安石的工作,不是很穩妥嗎?

的確很穩妥,王安石也很放心。在他想來,改革己經走上了正常軌道,不管他本人是回來,還是不回來,新法都己經形成規模,只要宋神宗本人堅定,這個趨勢必將越來越好,越來越大。

那麽就走吧。

宋熙寧七年(公元1074年)四月底,王安石一家輕車簡行,悄悄離開了京城開封,沒有驚動一個官員和百姓。

飄然而去,不慕浮名,走得非常瀟灑。只是他和宋神宗兩人都不知道,宋朝就此失去了最後一次振作的機會。來日大難,不僅是宋人就此沉淪,就連華夏民族,也從此一蹶不振。

因為他們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個弱點。

人性的弱點。從概率上講,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別的什麽人,都沒法真正洞察身邊人的心靈。比如赫魯曉夫與斯大林。

斯大林生前,赫魯曉夫視其為父,當他死後,赫魯曉夫立即變身。這樣的例子太多了,蘇聯如此,宋朝也一樣。

王安石走後,首相韓絳是一位非常沉穩,很有包容力的人。由他總攬大局,不是要他以出色的領導能力繼續改革大業,而是要他來穩定改革派內部的各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在他之下,才是精明強幹,能力超群的呂惠卿。

注意呂惠卿。王安石沒走之前,反對派就把他定性為奸邪,甚至於他的位置淩架在王安石之上,按宋史裏的說法,是他蠱惑王安石,以超級巧妙的手段支配王安石,進行的熙寧變法。

也就是說,王安石只是個傀儡。

總而言之,他是這樣的讓人不放心。可是,第一個跳出來窩裏鬥的變法派人物卻不是他,而是曾布。曾布,字子宣,南豐人。他大有來頭,其職場壽命、官職都非同小可,甚至對北宋的滅亡都負有直接責任。就算在這時,也是變法派裏的骨幹力量。

這樣的人物,我卻一直沒提。在最初時介紹熙寧年間與王安石有關的那幾位大人物裏,也沒有他的份,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他太讓人討厭了,他不配稱為王安石的戰友。這並不是說,作為王安石的戰友有多榮耀,而是說,他的人品有問題,貫穿一生都有重大缺陷。他位列於宋史的奸臣傳裏,還真是不冤枉他。

好了,說下他的來歷。曾布13歲時變成了孤兒,家裏很窮,可是在讀書受教育上,他有著得天獨厚,和蘇軾兄弟差不多的好運。他的哥哥就是唐宋八大家裏的曾鞏。

有這樣的哥哥來當老師,曾布的學問不必懷疑。他進入新法集團後,腦筋超級清醒,第一時間提出了變法的核心問題所在。

他對神宗說,當此變法大計時,皇帝一定要讓臣民知道“主不可抗、法不可侮。”要確立威信,不然大臣們不服命令,比如富弼在自己的轄區內不推行青苗法;小臣們隨意議論,反正言者無罪。這樣的氛圍下,根本沒法改革。

這樣的意見讓神宗很驚喜,王安石很喜歡。他平步青雲,到王安石第一次罷相時,他是三司使。己經是國家第三把手,堂堂的計相了。這麽高的位置,突然間變法領袖離職了,大家想想看,曾布的心情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