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年疑團說青苗

宋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七月,經制置三司條例司議定,均輸法出台。它迅速地讓京城裏的達官貴人,乃至皇帝看到新法的效果,又巧妙的躲開了以農業為根基的中國古代國家最大的命脈。

時機沒到,絕不去動最敏感、最基礎的東西。

均輸法很簡單,它關系到開封過百萬居民的生活現狀。城市,我們都知道,大城市的繁榮取決於周邊小城鎮、農村的供給。它就像一只龐大的蜂王,全體工蜂們都要全力以赴的供養它,才能把它養胖,反過來吐出營養來繁衍整個蜂群。

開封城也是這樣,為了繁榮它,趙匡胤建立了一個部門,名叫發運司,由它的長官發運使來負責淮、浙、江、湖等六路的漕運,把南方的柴、米、茶、鹽等一系列的好東西運到京城來。可是時間長了,就顯出了它的弊端。

權力不足。

發運司只是個執行機關,只能按命令到某地去征集、運送某些東西,而決定運什麽的,比如說京城裏三司部門的某位大佬,他老人家只知道大筆一揮,按照不知哪年哪月存下來的底档,說有個地方出產這東西,好,發運使就到那兒攤派。

這讓整個漕運亂七八糟,很多時候,這地方沒這產品任務卻來了,那地方有這東西卻爛在地裏不要。浪費吧,別急,真正的浪費還在另一邊。京城裏的供需更混亂,大佬們都是些口不言利、手不粘錢的君子,哪有閑心去管市場上真正需要些什麽雞毛蒜皮?

於是京城裏急需的,往往運不上來。京城裏積壓的,倒源源不斷地湧了進來。長此以往,供需脫節,但奇妙的是京城反而更繁榮了。為什麽呢?稍後才說。

針對於國家具體負責部門的無能,王安石變法的頭一步就是改善這一點。他的辦法是,歸根結底一句話——人治。

法治與法治社會,在當時是大逆不道的。不管王安石的心底裏是不是另有更好的主張,他只能在原有的基礎上改良。具體做法,給發運使增加權力。

要讓發運使有權力知道京城裏需要什麽,各地都出產什麽,由他來決定到什麽地方用什麽價錢買什麽東西,這其間朝廷就要花錢,同時也要考慮到把東西運回京城的路程,運費也要打進去。運回京城之後,由官方原有渠道向官員、市民出售。

大家看清楚了嗎?等同於國家開了個買辦大公司。這既解決了以往的供需脫節問題,也讓國家在買與賣之間賺到了錢。王安石完全沒有違背自己的競爭宣言,沒動官員們、百姓們半分的稅收等好處,就讓國家得到了實惠。

在實際運作中也達到了這一點。王安石選中了一個合適的人選,他叫薛向。以前擔任過開封府的度支判官、陜西轉運副使,理財絕對是一把好手。薛向上任之後,以神宗撥給發運司的500萬貫內藏錢、300萬石上供米為起動資金,把這個國有的買辦公司辦得風生水起。

同時也被著名的仁人君子們罵得體無完膚。

第一輪的攻擊波由範仲淹的二公子範純仁發起。範純仁是個讓人摸不透的另類君子,他的一生總是在變法、不變法之間飄來蕩去,秋千打得很有水平。這時是熙寧二年,他第一個跳出痛罵新法,18年之後,他的表現恰好相反。

不知道他腦子的構造是不是比較異常。

這時他的職務和他父親當年一樣,是知諫院。他在奏章裏沒有指出均輸法任何一點的錯處,重點的是君子小人分辨法的N次重復。在他看來,王安石一黨無事生非殘害百姓,所謂的富國之法,不外乎是向漢朝的小人桑弘羊學習,每天裏像商鞅那樣想著怎樣賺錢,完全違背了孔子孟子等聖人的教誨。

空洞無物,態度惡劣,他被貶出京城,到外地反省。

接下來出場的是位開封府的推官,職務不大,可必須得認真應付,因為他是蘇軾。蘇軾這時的文彩己經聳動天下,在全國讀書人心中的地位和文壇盟主歐陽修都相去不遠了。這絕對不能小看,這是官場職務之外的另一種地位,就像每一個官員都是孔門弟子、天子門生一樣,文壇地位高了,足以讓他在宋朝笑傲人生。

蘇軾的話真正說到了點子上,要明白其中奧妙,得先思考另一個問題。那就是,新法改革之前,京城的供需脫節了,為什麽東京還能保持住有史以來人類最巔峰的繁華呢?

為什麽?

那就是宋朝最為人所稱道、羨慕的,整個世界截止在蒸汽機發明以前,最昌盛自由的東西——商業。它由宋朝的非官方發起,在中國漢人所創造的正朔朝代裏版圖最小的地域裏,達到了讓人無法想像的高度。

像夢一樣美麗繁華的東京汴梁城就是證據。

但是它也是把雙刃劍,一方面保持了首都的繁榮,周邊的流通,可是另一面也讓金山銀河從國庫的旁邊流走,跟國家不發生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