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嘉慶:滑落曲線(第2/17頁)

直到真正禪讓了皇位之後,乾隆才發現他選的這個接班人其實是應該打一百分的。

雖然為傳位準備了很多年,但是當禪讓大典的日期越來越近時,乾隆心中還是不免浮出絲絲緊張。畢竟,自古及今,還沒有一個太上皇是幸福的:

唐高祖李淵還沒當夠皇帝,就被兒子李世民用刀逼下了皇位,當了九年寂寞的太上皇之後,悄無聲息地死去。唐玄宗成了太上皇後,日日在兒子的猜忌中膽戰心驚地生活,身邊的大臣和朋友一個個被流放,最終自己被兒子軟禁,郁郁而終。中國歷史上的另幾個太上皇,比如宋徽宗、宋高宗、明英宗,也無一不是悲劇人物,下場都十分悲慘。

因此,在舉行禪讓大典的同時,乾隆皇帝已經為了保證自己不落入囚徒境地,做了無數準備:

在退位之前,他就明確宣布,自己只將那些接待、開會、祭祀、禮儀之類的日常工作交給皇帝,至於“軍國大事及用人行政諸大端”,“豈能置之不問,仍當躬親指教,嗣皇帝朝夕聽我訓導,將來知所遵循,不致錯誤,豈非天下之福哉”。

在退位之後,接待朝鮮使臣的時候,他又明確向各國宣稱:“朕雖然歸政,大事還是我辦。”

他規定,退位之後,他仍稱朕,他的旨意稱“敕旨”,文武大臣進京陛見及高級官員赴任前都要請示他的恩訓……

雖然在退位前花費巨資修建了寧壽宮,可是真正退位之後,他並沒有從象征著皇權的養心殿搬出來,用他的話說:“予即位以來,居養心殿六十余載,最為安吉。今既訓政如常,自當仍居養心殿,諸事鹹宜也。”

一句話,雖然退了位,他還是處處昭示自己仍然是一國之主。

握了一輩子權柄的老皇帝對權力愛如自己的眼睛,防衛過度,眷戀到了近乎失態的程度。

事實證明,老皇帝過慮了。正當盛年、血氣方剛的嗣皇帝比他想象的要聰明乖巧,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角色。他十分恭謹地做著大清國的皇帝,每天早睡早起,認真出席每一個他應該出席的活動,卻從來不做任何決定,不發任何命令,不判斷任何事情。他十分得體地把自己定位為老皇帝的貼身秘書,所有的事情,他都是一個原則:聽皇爺處分。

朝鮮使臣的記述,把嘉慶韜光養晦的狀貌描繪得躍然紙上:“(嘉慶帝)狀貌和平灑落,終日宴戲,初不遊目,侍坐太上皇,上皇喜則亦喜,笑則亦笑。於此亦有可知者矣。”賜宴之時,嘉慶“侍坐上皇之側,只視上皇之動靜,而一不轉矚”。《清史稿·仁宗本紀》也記道:“初逢訓政,恭謹無違。”

人們常說,老年意味著智慧和練達,但人到老年其實更意味著身體和精神上的不可逆轉的退化。不論多麽英明偉大的人,都不能避免老化給自己的智力和人格帶來的傷害。乾隆皇帝一生剛毅精明,到了晚年,卻像任何一個平庸的老人一樣,分外怕死。或者說,他比一般的老人更怕死。他畏懼與死亡有關的字眼、器物和消息,認為這些會帶來晦氣和不吉祥。嘉慶二年(1797年)二月,嘉慶的結發妻子、皇後喜塔臘氏病故。嘉慶帝十分悲傷,然而他十分清楚太上皇的心理。繼位後,他第一次單獨做了一個決定:他命令禮部,皇後的葬禮按最簡單迅速的方式處理,雖處大喪,但皇帝只輟朝五天,素服七日。皇帝還特別命令大臣們,因為“朕日侍聖慈(我日夜侍奉在太上皇身邊)”,“朝夕承次,諸取吉祥(凡事都盡量營造吉祥氛圍)”,凡在大喪的七日之內來見太上皇的大臣,不可著喪服,只要穿普通的素服就可以了。

時人記載說,國喪的七天之內,嘉慶皇上從不走乾清宮一路,以防把喪事的晦氣帶到太上皇日常經過的地方。皇帝去皇後靈堂時,俱出入蒼震門,不走花園門。去奠酒時,他一直走到永思殿才換上素服,一回宮立即換回常服,隨從太監也穿著天清褂子,不帶一點兒喪氣。“且皇上其能以義制情,並不過於傷感,禦容一如平常。”

太上皇有意無意間,會把和珅叫過來,問問他皇帝的心情怎麽樣,有沒有因為妻子去世而耽誤國事。聽過和珅的匯報,太上皇閉上眼睛,微微地點點頭。

兒子如此“懂事”,乾隆的心很快放了下來。他一如既往地繼續著他六十年的秉政生涯,生活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整個大清朝也很快明白,所謂“嘉慶元年”,不過就是“乾隆六十一年”。

初顯身手

嘉慶三年(1798年)臘月底,八十九歲的太上皇得了輕微的感冒。新年將至,朝野上下,誰也沒有在意。嘉慶四年(1799年)正月初一,皇帝和諸王貝勒及二品以上大臣依慣例來給太上皇拜年,太上皇還能如常禦座受禮。不料,正月初二,病情轉劇,太上皇的身體各器官出現衰竭征兆,陷入昏迷。初三早晨七時,太上皇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