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雪 降(第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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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調整自己以適應周遭的現實,而日子也還在這麽繼續下去。有個洋人在大雪停了之後,隨巡邏隊到鄉下去偵察了一兩天。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一名中國男子的屍體,一把長矛刺穿了他的腦殼。接著他們發現自己走在一條滿是腳印的小路上,小路積雪很深,在盡頭有一夥村民聚在一起,躲在仍在冒煙的斷垣殘壁間喝茶守歲,等候大年初一的來臨19

很多中國難民湧向上海,太平軍和其他軍隊動向的流言決定了他們的步伐快慢:有時他們“匆忙沿街路狂奔,有如一群受傷的鹿”,有時則“帶著日漸減少的食物和衣服蹣跚而行,臉上布滿驚恐之情”20。太平軍攻下杭州等城鎮時,喬裝改扮混在難民裏進城,官府為了防止舊事重演,幹脆下令關閉城門,拒絕難民入內。外國租界的濱江大道和碼頭上擠滿了人,饑荒和疾病蔓延,外國人采取隔離控制。運河上的印度兵奉命升起吊橋,外國警察實行宵禁,嚴禁中國人在晚上八點以後上街21。如果遇上巡邏隊,外國人必須報上口令,而有居住權的當地中國人則須出示“通行證”。若是中國人沒有通行證,一律逮捕,逐出外國控制區。22

英國司令官士迪佛立將軍對無常的局勢不抱任何幻想,派皇家工兵隊的戈登(Charles Gordon)上尉去査看上海防務。他布設了防衛炮兵陣地、堡壘和壕溝,這樣英國人既可以保護自己免受外面太平軍的攻擊,又可以防範城內的中國居民和難民——“從一些居民的不滿情緒來看,恐有偶發事端。”23英國偵察兵能看到焚村的火焰、太平軍駐地的旗子和軍隊,看到雪停之後,一隊太平軍滿載掠奪物品而歸,扛著米、豌豆、大麥、鍋、床和衣服,用矛趕著豬和羊,對世俗需求的規模之大,令英軍頗感驚訝24

甚至到了1862年夏天,情勢仍無好轉。英國領事報告:“我們這兒又擠滿了難民,這次的人數比以往還多。他們居然在房子前面的江岸、石橋邊的路上紮營。無數的婦女、老人、孩童風餐露宿,他們沒有足夠的食物,令人觸目驚心。”25戰事無休無止,導致缺衣少食,那些為了尋求庇護而住在上海的村民境況悲慘。1862年夏天,李秀成最後一次進攻不成之後,一名自稱“慈善家”的西方人寫下了他闖進中國難民麕集處之所見:難民擠在漢伯利路(Hanbury's Road)旁以竹子搭成的陋屋裏,有些人“外表又瘦又可憐”;一些人“因饑餓和疾病而處於死亡邊緣”,他們躺在爛泥地裏,每次江水漲潮都會淹在水裏;活人中間夾著“腐爛程度不等的”死屍,有時活人就和死去的親人在一起。一個還活著的母親躺在地上,虛弱到無法搬動她那兩個已死去、光著身子的孩子,他們“身上蓋著融雪和爛泥”,躺在她的身旁。這些骨瘦如柴的活人僅靠一種時有時無的捐獻“米票”制維持生活,為了買更多的糧食,那位“慈善家”呼籲上海居民捐款五百美元,他保證自己會提供其中的三分之一26。1862年年底,氣候寒冷,所有在中國劇院裏看戲的洋人都被請求捐獻與門票相等的錢,“為饑餓、可憐的中國人提供食物”27

1862年的大雪之後,洋人的狗開始失蹤。最早不見的是一條黑獵犬,在2月份被人從醫院附近帶走28。第二條是“梯撒”(Teazer),一條淺棕色的長腿牛頭獒,尾巴短而粗,鼻嘴色黑29。接著一條名叫“煙灰”(Smut)的黑褐相間的牛頭便從皇家海軍戰艦“緊迫”(Urgent)號上失蹤了。之後是兩條在一起的母狗——一條是黑白兩色的小“日本”,另一條是長著白長毛黑耳朵的“北京”種狗,叫青青,快要生小狗了30。士迪佛立將軍的狗在8月8日丟失,是一條“棕白色短毛獵犬”,掛在脖子的項圈上刻有它的中文名31。戴著黃銅項圈的“哥克”,一條白底黑點的大狗在8月15日杳無蹤影,這天恰是那位“慈善家”闖進死亡和垂死的難民中間的日子。此後不久,第一條剛剪過毛名叫“水手”的紐芬蘭狗被人從倫敦傳教會的野犬收容所帶走32。1862年歲末,丟失的狗已不計其數了,其中有紐芬蘭狗、長毛獵狗、牛頭犬、短毛獵狗、獚,蘇格蘭:“牛”、“骰子”、“彈簧”、“領帶”、“木偶”、“漂泊者”、“畢奇”、“托比”、“穆斯”、“格林勞”、“桃熱”、“那魯”、“比爾”……33

1860年,太平軍進逼上海,促使外國人以武力自保,訓練中國兵士,組成“常勝軍”(Ever-Victorious Army)。常勝軍按西洋兵法操練,裝備齊全,皆著制服,先後由美國軍官華爾(Frederick Ward)、英國軍官賀蘭(John Holland)、戈登(Charles Gordon)指揮。法國人亦成立類似的組織,名之為常捷軍(Ever-Triumphant Army)。這些軍隊的表現雖然有時荒腔走板,不過在建立上海周邊防衛上仍扮演要角,後來又有助於清軍在華東壓制太平軍。中國軍隊最早的照片是攝於額爾金在1860年攻打直隸時,這兩張照片可能攝於1863、1864年之後,所示即在上海由華洋共組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