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突 圍

太平天國與朝廷的關系是在何時從潛在的緊張發展到公開對抗,很難說得確切,但是彼此之間的挑釁在1850年顯然不斷升高,開戰已是勢所難免。1850年2月,洪秀全和僚屬開始用軍事術語對底下的人講話。同年4月,洪秀全穿起黃龍袍。7月末,天兄下凡傳諭洪秀全,要為天國而戰,要他“增起志氣來,頂起江山畀人看,爭起爾天父天兄之綱常”,體會天父所以給他統治太平一國全權的拳拳苦心。耶穌告誡他:“爾作事要想長遠,莫顧眼前也。”18、9月間,各地太平軍首領開始集結並武裝隊伍,往金田地區行去2。10月中旬,洪秀全所在的大本營燈火徹夜通明,一旦敵方來攻,立時便可警覺3。10月29日,洪秀全廣下動員令,命所有信徒整裝待命,不過他仍督令謹口、保密。此刻公開宣布洪秀全為首領或高舉起義大旗還為時過早,但拜上帝會兄弟已受命擬定計劃,“近處團方,現匝駐馬。遠方兄弟,預備多買紅粉。聲信一到,就好團圓也”4

“多買紅粉”當然是挑釁,由於非客家人和當地士紳不乏敵視拜上帝會的人,買火藥可能會給人察覺,告到官府。秘密制作武器已進行了好幾個月,尤其是在金田村一帶,像韋昌輝這樣的家族設了作坊,趁著夜色制造簡單軍械,用袋子封起來,沉入到處可見的池塘中5。雖然太平軍此時還沒有分營旗號,但馮雲山和一個朋友已設計出了一套區分不同部隊的號旗系統。

馮雲山的基本策略是從基層逐步往上組建隊伍,並用標志和旗幟清楚區分各部隊。伍長底下管四人;以兩司馬管五個伍長及其所屬共二十五人,兩司馬皆有一面兩尺半高的方形號旗。卒長管四個兩司馬,共管一百零四人,有自己的衛旗。依此類推,往上還有旅帥、師帥和軍帥,軍帥管五個師帥,共管13155人。6各隊伍還用不同顏色的三角旗來識別,三角旗上用大字標明自己的所在營地。另外,伍長各有徽章,五英寸見方,貼在衣服的背後或前心,表明他所屬的兩和卒;而軍士亦有四英寸見方的徽章,標明他們所屬的伍和兩及各人自己的身份編碼。為了規範作戰命令,每伍的四個軍士都各有編碼,曰“沖鋒”、“破敵”、“制勝”、“奏捷”。夜戰士卒看不到旗幟時,則用鑼鼓聲為號,以不同的鑼鼓組合來區分各支旅、師、軍等大部隊。7

馮雲山把《周禮》用到這套組織方法,特別是以清晰有序的節制鏈,將人員編入小單位的做法:《周禮》並非成於一時,據稱詳細記載周公所創的軍事、行政機構。孔子對周公欽佩有加。馮雲山甚至還以《周禮》來命名單位及其官長,各單位兵卒的數量也大致相同——唯一的差別也許只是《周禮》並未明言各單位人數。8

其他的拜上帝會將領則認為學古籍實無必要,不過是賣弄學問,楊秀清和蕭朝貴兩人對此明確表示反感,他們一如以往,把這不滿說成天父、天兄的意見。兩人的權力之爭時時浮上台面,抱怨彼此在公眾面前讓自己丟了面子,就像蕭朝貴說到楊秀清“人人要面,木木要皮”9。有些太平天國首領認為需有學問學識,說蕭朝貴和楊秀清“不識得多字墨”;而蕭朝貴之輩則反唇相譏,說那些喜歡吟詩掉文或通天文地理的人,學問用錯了地方,反不如那些“分外曉得道理”的人有實際經驗及用得上的知識10

拜上帝會的部隊為了因應可能發生的沖突,由首領各自率領,集於一處大聲誦讀載於《聖經》中的十誡全文及洪秀全所作的注釋。即使拜上帝會教徒能正確誦讀十誡,但還是有許多人因違背基本教規或嘲弄、藐視上帝旨意而被當眾責打11。十誡已成日常生活的根底,也是未來希望之所系,洪秀全以詩來對追隨者解釋,之後還加以評注:

為了切莫起貪心,欲海牽纏禍實深。
西奈山前垂誥誡,天條列於今。
回心信實天父皇上帝終有福,
硬頸叛逆天父皇上帝總有哭,
尊天條,拜真神,分手時天堂易上,
泥地俗,信魔鬼,盡頭處地獄難逃。
溺信邪神,即為邪神卒奴,生時惹鬼所纏;
死時被鬼所捉。
敬拜上帝,便是上帝子女,來處從天而降,
去處向天而生。12

拜上帝會首領以公開誦讀十誡等方式,對部眾不斷進行試探;由於拜上帝會會眾激增,這種試探也更有其必要。1850年近年底,數千人分兩股來到金田一帶,人口的驟增幾乎控制不了。其中一批包括來自附近四個地區的客家人,他們的情形和白沙村民一樣,因當地非客家人、鄉紳、官府,還有各路盜匪欺淩,且情形越演越烈而到此地尋求庇護。諷刺的是,另一股卻是各路盜匪,根據當時記載,至少有八路人馬因朝廷協同地方進行大規模圍剿而齊聚於金田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