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 墻(第3/4頁)

13。所以,富商伍浩官知會一個年輕的美國商人,有個大官要來,要一大筆錢,語帶無奈地說:“Man-ta-le sendeeone uece chop. He come tomollo, wantee too-lac dollar”,而每個人都會明白這意思14

雖然洋人進不了廣州城,但中國人的生活卻將洋人那一小塊地團團圍住。河岸停滿了形狀大小各異的船只,幾乎看不到水面。有從上遊來的貨船、運送旅客的客船、以船為家的疍戶、招攬嫖客的花船、浪跡天涯的算命先生、官府的巡艇、剃頭匠的小船、販賣吃食、玩具、布匹或家用雜貨的船只15。這些的吵嚷聲此起彼落,往返於牡驢尖(Jackass point)碼頭和河南(指珠江以南)島之間的擺渡船穿梭其間。河南島上有茶園、園林和寺廟,洋人有時可獲準到那兒散心16。此處有八十艘小渡船,每艘可載客八人,每人收兩個銅板,如果不想跟人擠的話可包船,十六個銅板。還有很大的戲舫,沿途賣藝,戲子就在途中排練,戲船上還提供鴉片,出得起錢就有17

這些戲舫的主人滿臉堆笑、點頭哈腰把洋人請上船,固然是想賺點錢,但不能就此一概而論,真誠好客和熱情也是有的。那些幹了一天活的磨坊夥計洗了澡,大口吞著青菜白飯,很歡迎帶人去看看那十一個大磨盤和推磨的老牛。夕陽西下,一夥木匠、泥瓦匠聚在街角遮陽篷下吵鬧著、吃著酒菜,也會招呼路過的洋人坐下來。一群群健壯如牛、或光著腳板或穿著草鞋,身上幾乎不著衣物的苦力,扛著扁擔和空蕩蕩的挑索,在鋪棚和市場間或蹲或站,他們在大太陽底下耐心等候好幾個時辰,圖的就是一份零工,可他們還是會快活地同你打招呼,表現一片善意18

洋人叫得出一些同他們打交道的中國人的名字,或至少用洋腔洋調的變音。其中包括那些有權與洋人做生意的十三行商,洋人住的房屋,產權都歸他們所有,並居間把洋人的請求和抱怨轉呈官憲。伍浩官、梁經官、潘海官等行商的深宅大院和庫房也建在十三行商館東西兩側的珠江岸邊。此外,人人也都識得官府的“通事”,1836年的通事有五個:阿唐、阿通、小唐、賴才和阿衡(均為音譯),操著一口洋涇浜英語,挨門挨戶轉達重要消息19

我們知其名的還有上伯駕醫生(Dr. Peter Parker)診療所看病的人,掛號簿上仔細登記了他們的名字。伯駕的“普愛”(或譯“博愛”)醫院在1835年下半年開辦,設在新豆欄街(Hog Lane)七號“豐泰行”的二樓,房子是伍浩官的,租金一年五百美元。從1835年11月4日到1836年3月4日之間,就收治了九百二十五名患有白內障、腫瘤、膿腫、耳聾、偏癱等各式疾病的人,其中有米商阿兆、阿潔姑娘、衙門裏的書吏馬澤敖、兵丁張山、裁縫龐氏(均為音譯)等20

初見新豆欄街,實在不像是個治病救人的地方,但醫院院址位於這窄巷的北端,遠離河岸,靠近那條劃為洋行商館區北界的通衢大道。伯駕選這地方自有他的考慮,“病人來去可不用穿過商館,驚動洋人,本地人也不會因為進了洋人的屋子而遭人物議”。竹簽上頭寫了漢字和英文,由樓下的雜役發給前來問診的人(有些人已等了通宵),然後一一上樓,伯駕治得了的就全力醫治。病人小至六歲,大至七十八歲,有男有女,且人數極多,令伯駕頗感意外,他說:“我以為在診所裏醫治女性病人會有困難,女子走進洋行被視為是犯法的”,但由於多半都有男性親屬陪同,既可照料也省得讓人閑話,“結果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女性病人大約占了三分之一21

還有一些人,雖叫不上名字,其經歷卻也讓人對中國人的生活有更完整的印象。兩個瞎了眼的女童,頂多不超過九歲,拿著木碗討飯,相互扶著走到廣場,她們雖然衣衫襤褸,光著腳,滿身虱子,可她們依然有說有笑22。書販肩挑兩筐時興小說,搖著撥浪鼓,挨家挨戶向夥計工人賣書,好避開約束書鋪的那套規定。他把手中貨色給前來問貨的洋人瞧,說他心裏對官府的規定並無怨言。他賒賬批來的一千多本書已賣得差不多,只剩下他現在挑著的這三百本軟面裝幀的小薄書23

廣場上有幾排貨攤,賣的東西不同,叫賣聲也互異——賣水果糕點、甜食羹湯、貓狗、各類家禽,還有連著蹄子的大塊馬肉、一串串風幹的鴨舌頭,那鴨舌形如錐,硬如石24。還有人慫恿客人去看那漆得鮮紅的西洋鏡,或是搭座小戲台,搬演木偶戲。上年紀的婦人帶著針線席地而坐,給人縫補衣裳,或是擺些博彩遊戲攤,贏的人可得一雙鞋子;郎中給人拔罐療傷;修補匠坐在鋪棚裏修理掛鎖、煙筒、玻璃陶瓷器皿和金屬容器;玩鳥的人三五成群蹲坐在一起,愛鳥或在籠中,或棲歇在棍棒上,或是讓人捧在手裏撫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