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陳白沙與明朝『思想解放』(第3/4頁)

對陳獻章,吳與弼一開始就大為賞識,陳獻章初入門下時,吳與弼即向眾門徒贊道:“汝等皆他日光耀我學之棟梁,唯公甫(陳獻章)必可自成一家。”雖如此,但陳獻章的“學習成績”卻慘淡。吳與弼治學嚴苛,要求學生“必先從事小學,以立根基,然後進乎大學”,即學習講究“循序漸進”。陳獻章素來“行文狂妄”,時常因“妄論”而遭呵斥。不過吳與弼“貧而樂”的生活方式,以及“靜心省察”的學習方法,皆讓陳獻章受益匪淺。吳與弼對陳獻章最重要的影響,恰如陳獻章後來寫給同門師兄胡九韶的信中所說:“初從吾師,本欲尋求得功名之法,然日久熏陶,終以傳道求解為己任。”此後的陳獻章,“金榜題名”不再是人生目標,“做學問”成為終身追求。天順元年(公元1457年),名滿天下的吳與弼經權臣石亨推薦,得明英宗朱祁鎮征召,被任命為“左春坊左諭德”,無心仕途的吳與弼雖“應招”,此後卻屢次上表“辭職”,終在幾個月後“退休”回家。25年後,已是“大儒”的陳獻章,也重復了恩師相同的人生選擇。

天順元年,在入學“崇仁學派”僅1年後,陳獻章即拜別恩師,回到家鄉廣東江門繼續研讀學問。關於這段短暫的學習生涯,吳與弼臨道別時寄語道“汝好求甚解,然素獨行,唯修身養性,方能成大業”。多年後的陳獻章,在《答趙提學僉憲》一文中也承認,投身吳門的短短1年裏,他“尚未得其旨,未能悟其師道”,直到歸鄉後“靜坐久之,反復體味,方見此心之體”。當代海外學者黎東方更評價道:投身吳與弼門下的短短1年時光,卻是陳獻章一生治學之路的重要轉折點。

天順元年冬,陳獻章回到了家鄉——廣東省江門市白沙村,在其家鄉村莊的小廬山麓之南,修築了一座茅舍,取名“春陽台”,從此閉門謝客,以吳與弼“靜坐中養出端倪”的治學思路,和“一小學及大學,循序漸進”的學習方式,埋頭鉆研理學之“道”,這一“鉆”就是8年。8年間,陳獻章“謝絕交遊”“不事耕作”,連一日三餐都由家人從墻洞裏送入,此後不僅“悟其師道”,學問更是大進。成化元年(公元1465年)春,“閉關”多年的陳獻章終“出關”,在春陽台開館設學,消息一出,四鄰州縣紛至沓來,一時間“門庭若市,嶺南才俊齊集求教”。之所以有這般“轟動效應”,一者陳獻章早年為“嶺南神童”,雖屢試不中,可在當時被認為是“蠻荒之地”的廣東地區,享有盛名,二來陳獻章師從吳與弼,乃南方儒家主流“崇仁學派”的嫡傳弟子,在文化尚不發達的廣東,自然具有“名人效應”。

身為吳與弼“嫡傳弟子”的陳獻章,開館講學別具一格,教學方法分5個單元:一,先靜坐,後讀書;二,多自學,少灌輸;三,勤思考,取精義;四,重疑問,求真知;五,詩引教,哲入詩。其治學思路,承襲了吳與弼“靜坐養性”的精髓,但重點,卻在“自學”“思考”“真知”3個環節。觀其治學語錄,“學貴知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一句,徹底打破了明朝立國以來對聖人的“迷信”。核心思想可概括為一句話:獨立思考,以心求道,可稱是明王朝特色的“素質教育”。

在“素質教育”的方式上,陳獻章也別出心裁。他一生著文甚少,不曾有一部專著,只有若幹首詩和短文,被後人結集刊刻成《白沙子集》。尤其是詩文,陳獻章主張“詩引教,哲入詩”,其詩作廣采民歌俚語,行文通俗易懂,內在哲理含義卻悠遠無窮,先後做《戒色歌》《戒懶歌》《戒戲歌》,皆朗朗上口,不僅成為其學生的“座右銘”,在山野百姓中同樣廣為流傳。

“傳道”的同時,陳獻章如恩師吳與弼所預言,此時已“自成一家”,其核心思想正式確立——共分3個環節,一為“道”論,主張看待聖人之“道”時“貴有疑,疑則求知,求知則進”,即對前人文化思想要“批判的繼承”;二為“涵養論”,主張學習過程中“靜坐中反復體味”,在學習過程中求“靜”,戒除功利浮躁,承襲自吳與弼“靜坐中養出端倪”的治學思想;其三為“自得論”,對比吳與弼“求解聖人之心”的治學目的,陳獻章主張“自得”,認為學習的目的是“受用”,且“一心有一得,萬心各不同”,即我們今天所說的“獨立思考精神”。恰是這條,顛覆了明王朝自立國以來“文化專制”的傳統,即使是百年後清王朝編修《四庫全書》時,對此同樣是“毀譽參半”。近現代國學大師錢穆也說:“陳白沙的獨立思考精神和懷疑精神,開創了明朝中後期思想解放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