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忠良or奸黨王越

俗話說:紅臉的關公,白臉的曹操。

這是戲台的規矩,明晃晃的油彩涇渭分明,忠良還是奸黨,粉墨登場間看客們就瞧得清楚。

但歷史沒這麽簡單,有一種人,在權力的最高峰縱橫捭闔,大事件裏呼風喚雨,可到蓋棺定論時,後人卻各執一詞,紅臉還是白臉,百年下來,依舊難辨。

比如,明朝成化年間重臣,大明王朝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禦史——鹹寧伯王越。

他在今天的知名度不算高,當時卻是“高光人物”,身兼“國防部長”和“司法部長”兩職,位高權重。大明朝近300年,因戰功而封爵的文臣僅3人,他是其中之一。“踏破賀蘭山闋”——大英雄嶽飛的夢想,他不動聲色地做到了。兇橫的蒙古騎兵,對他敬畏萬分,尊稱他“金牌王”,《憲宗實錄》記載:以越上陣,(敵)不戰而奔。一個“奔”字如刀,直殺出大明軍威的萬裏豪氣。

文學成就也了得,一生詩詞賦文數百篇共20萬字,作品《王襄敏公集》是風行明朝百年的“暢銷書”,明朝“後七子”領袖王世貞讀罷大為拜服,連批3句“大奇”!戲曲名家李開先贊其“文思煥發,可追李杜諸人”。明末清初文壇魁首錢謙益編纂《列朝詩集》,對他的詩歌喜愛備至,一口氣收錄了15篇,在自序裏深情寫下讀後感——“酒酣命筆,一掃千言,使人有橫槊磨盾、悲歌出塞之思”——好一個文韜武略、血氣方剛的英雄形象。

功勛卓著,文武兼備,權傾朝野,這是“高光”裏的王越,只是名聲……

生前身後的罵聲都多,彼時清流領袖徐溥說他“德行有虧”,另一位名臣何喬新說他“諂媚權閹,禍亂朝綱,邀功貪戰,虛耗民力”,幾乎都是批奸臣的專用名詞。在世的時候,言官彈劾他的奏折推成山,百年以後,明末文人張溥大筆一揮,把他列進了《逆閹錄》……

於是“高光”的他有多張不同的臉,史書裏“以才自喜,不修小節,倨傲淩人”的是他;“愛撫士卒,優禮下屬,體恤百姓”也是他;橫刀立馬沙場,屢建奇功的偉丈夫是他;摧眉折腰事權貴,諂媚權閹的也是他;紅臉有他,白臉也有他,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要知道一個真實的王越,不妨看一看他從小人物的平台上,一步一個腳印,走到權力場高處的人生。

明朝筆記作家黃暐曾無比艷羨地評價王越的發跡——天賜富貴。

可看看王越的出身和科舉路,卻是既不“富”,也不“貴”,相反,運氣很壞。

王越,字世昌,河南人,明宣宗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出生在河南浚縣钜橋鎮岡坡村的一個普通農村家庭,出身貧農,家窮,條件苦,吃穿住行和他人沒得比,真要說“天賜”了什麽的話,或許只有一樣東西——天賦。

相貌的天賦好——《明史》說他“相貌奇偉”,標準的美男子;讀書的天賦好,再生澀的文章也過目不忘,業余還愛好讀各類兵書;射箭也準,《罪惟錄》裏說他“多力善射”,至於拳腳兵器,沒有記載,但從他後來時常身先士卒陣斬頑敵的表現看,應該不差。

後來王越在其文集裏回憶:“寒窗苦讀之歲,手不釋卷,感兩宋之亡,胡虜入侵之恨,時常憤懣於胸,故苦讀兵書,以期有所為。”金戈鐵馬的夢想,應該是從那時起生根。

帶著上天賜予的這一切,王越走上了科舉這條獨木橋,代宗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中鄉試第三名(舉人),會試第三十三名,這些《儒林外史》裏的範進們闖了一輩子的關口,一次性通過。

然後就是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長長獨木橋的最後一關——廷試。可壞運氣,在這時候來了。

這就是黃暐艷羨無比的那件“奇事”: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的廷試現場,忽然一陣狂風刮過,偏偏把正在奮筆疾書的王越的考卷刮得無影無蹤,眼見考試時間所剩無幾,十年寒窗即將功虧一簣,卻見王越不慌不忙,向考官重要一張空白試卷,竟在剩余的時間裏從容答完。一時間,滿座皆驚。

這件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見錄於黃暐的文集《蓬軒雜記》,他感嘆道:“蓋天生富貴,飛騰之兆,已足見於廷試也。”

天生富貴嗎?

說運氣,這樣的運氣,對於考試中的學子來說,可謂要多壞有多壞,可王越卻處亂不驚,正是這超越了常人的冷靜,為他後來官場生涯裏的無數時刻埋下了伏筆。

飛騰之兆呢?

明朝進士的工作分配,首先是要看考試成績。狀元、榜眼、探花直接進入翰林院,二甲和三甲中選拔精英人才成為庶吉士,這工作是幫助皇帝講解經史子集,起草詔書,組織上的“重點培養對象”。明朝中期以後,更形成了非翰林庶吉士不能入閣為相的規矩,前途遠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