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誰為『土木堡慘案』負責

在明英宗統治的正統朝,“土木堡之變”堪稱是今人最耳熟能詳的大事件。明英宗正統十四年七月,瓦剌首領也先兵分三路,悍然發動了對明王朝的全面進攻。明英宗朱祁鎮僅經過3天準備,就率領號稱50萬的大軍北征,遭瓦剌軍合圍,被圍困在土木堡。八月十五日,瓦剌發動總攻,一舉擊破明朝大軍,俘虜明英宗朱祁鎮,成為明王朝立國以來的奇恥大辱。歷代以來,也多為後人所感慨哀嘆。論及罪責,也時常歸責為“王振擅權”“草率出征”,但如果細細審視從明朝宣德時代到正統時代20多年的政局變遷,便可見真相並非如此簡單。

先看“大背景”:第一個要為土木堡之變“買單”的人,就是永樂皇帝朱棣。朱棣在位時,5次北征蒙古,沉重打擊韃靼、瓦剌諸部勢力,可謂武功赫赫。但在他最早起兵的“靖難之役”後,為酬謝兀良哈三衛的出兵相助,將原屬寧王的內蒙古興寧地區盡數劃撥給了兀良哈,不但使兀良哈三衛實力大增,漸成明朝邊患,更使明朝北部“九邊”頓失屏障。朱棣晚年的三次北征,雖沉重打擊了蒙古韃靼部,卻使一直與韃靼爭鋒的瓦剌部坐大,被明朝在蒙古草原上窮追了一輩子的韃靼“興寧王”阿魯台,沒死在明軍手中,最終被瓦剌擊斃,瓦剌也借此成為蒙古高原實力最強的一支,其“發家”歷史,實拜朱棣所賜。此外,朱棣將遼東的谷王、韓王、遼王盡數內遷,留當地女真在遼東地區“自治”,結果至明英宗正統初年,遼東女真各部皆被瓦剌收復,成為其南下侵略的輔助力量。而得到興寧重地的兀良哈三衛,也不甘再聽命於明朝,反與瓦剌相互勾連。時人常以宦官王振為土木堡之敗的“禍首”,但宦官參政,也是從朱棣時代開始。

朱祁鎮的父親朱瞻基,同樣對土木堡之敗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對內方面,朱瞻基施行“仁政”,對諸多親貴的違法行為特別是土地兼並行為頗多姑息,不但造成後來牽制明王朝精力的流民起義,更令朱元璋時代確立的“軍屯”制大受破壞。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監察禦史陳祚就曾奏報說:“遼東邊地,軍田被侵已達三成。”宣德六年,兵科給事中楊亮又揭發諸多親貴“擅調邊軍為奴”的行為。宣德七年,河南巡撫李昌淇也上奏當地軍屯土地“多被勢家大戶侵占,士兵無地卻苦於賦役”的慘狀。宣德八年,刑部右侍郎魏源揭發“宣府大同諸邊地,將官侵占軍屯日甚,以至兵戶四散逃亡”。如此種種,明宣宗皆不了了之。“軍屯”沒有保證,軍隊戰鬥力當然被削弱。明宣宗的國防政策也非常保守,撤掉開平衛不說,還對眾邊將賦詩說“慎守只需師李牧,貪功何用學陳湯”。結果“李牧”沒學來,防線卻內縮嚴重。瓦剌也先殺太平、孛羅二首領,其族人多怨憤,數次到明廷哭訴,請求明王朝做主,楊士奇卻說“夷狄相攻,乃中國之利”。明王朝最終袖手旁觀,坐看了瓦剌的崛起。瓦剌正統十四年的南侵之禍,從此時就已注定。至於再說到土木堡之敗的“禍首”王振,明朝宦官掌握批閱奏折大權的“司禮監”,恰是明宣宗在位時所設。

“歷史遺留問題”講完了,那麽做為“當事人”的明英宗,以及被看做“罪魁禍首”的大公公王振,又該負多大的責任?且讓我們從正統朝的朝局開始。

明英宗9歲登基後在位的正統朝,歷來評價不高,個別歷史學家還把它看做“明王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而因後人對王振的種種抨擊,這14年更被許多人看作王振一手遮天,殘害忠良,朝政糜爛的“黑暗時代”。要了解真相,還需看王振本人:王振,河北蔚縣人,原是個不得志的教書先生,宣德年間主動報名入宮,進入“內書堂”,侍奉太子朱祁鎮讀書,憑“矬子拔將軍”(宮裏太監多不識字)的一身才學,很快被明宣宗任命為“東宮侍讀”,深得尚是孩童的朱祁鎮的敬重,平日對他的稱呼都是“王先生”。朱祁鎮即位後,王振被任命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正式成為宦官之首。但是在正統朝初期,他離“一手遮天”差很遠。

朱祁鎮即位時年僅9歲,朱瞻基臨終前為他留下了5位大臣,分別是英國公張輔,禮部尚書胡瀅,大學士楊榮、楊浦、楊士奇。而真正執掌“決定權”的,是明英宗的祖母張太皇太後。張太皇太後素稱“賢德”,國家大事信賴“三楊”等文臣,且為朱祁鎮每日安排“經宴”,即安排文臣每天給朱祁鎮講學,朱祁鎮年幼貪玩,自然受不了。此時,王振一面時常組織內宮衛隊操練檢閱,各種軍事表演讓朱祁鎮大飽眼福;一面又時常當著“三楊”的面勸解朱祁鎮不要“玩物喪志”,令久歷宦海的老臣楊士奇也感嘆道“宦官中有此賢良,真乃幸事。”但“賢良”的王振卻暗中排斥異己,任命自己的親信紀廣為禁軍都督,掌握了禁軍軍權。張太皇太後聞訊,深感王振包藏禍心,殺心頓起。正統元年二月,張太皇太後當著朱祁鎮以及5位“輔政大臣”的面,宣召王振覲見,當場歷數王振誘引朱祁鎮“不學好”的種種罪過,要“賜死”王振,嚇得王振立刻癱瘓。生死時刻,曾稱王振“賢良”的楊士奇帶頭求情,朱祁鎮也下跪向祖母哭求,反復哀求下張太皇太後心軟了,饒了王振的性命,但警告眾大臣“以後不可令他幹擾國政”。經此一嚇,此後幾年,王振分外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