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黎明前(第2/4頁)

顫顫之言,肺腑之聲,著實撼動了許夫人、許公子及在場許多兵士的心。就這樣,童宮囑咐右臂已遭骨折,且受嚴重內傷的霍雄火速回府稟報,自己只身闖虎穴去了……

當霍雄把一應情況擇要匆匆告說出來,眾人聽了無不萬分焦急。秋娟當即對母親道:“得立刻派人策應童宮!”

宋夫人應道:“你去,叫賓佐傳軍士立赴提刑司相機行事!”

“我去!”霍雄急從椅上站起來,可是才走兩步便撲跌在地。

芪兒慌忙趕上扶起了他。老侍醫說:“你得讓我立即替你療骨治傷啊!”

秋娟出房傳話去了。霍雄又把屍檢情形詳細告知了宋夫人。

安撫司內很快行動起來,馬嘶鳴從窗外傳進房中。當蹄聲遠去之時,宋慈的眼睛動了幾下,似乎是被蹄聲驚動。他要醒了。

“老爺!老爺!”宋夫人連聲喚道。

宋慈的眼睛又一連動了幾下。終於吃力地睜開了。他看到了芪兒,臉上的肌肉動了一下,似乎是笑。他又看到了夫人,兩人的目光相遇了。他已很幹癟的嘴唇嚅動著,聲音很小:“童宮……霍雄……”

夫人已擦去了淌在臉上的淚,仍似先前一樣地微笑著,溫和的話音在宋慈耳邊一字一珠:“你說對了,那的確是隔物勒殺。霍雄……回來過。他說,復檢時,果然發現項後有極易被忽視的壓痕,再仔細量量項上繩痕赤紫部分的圍徑,也沒有正常自縊而死的圍徑長,兩端依稀可辨幾處死後吊勒的並不赤紫的白痕。看來,墊在項後的是個大於脖頸的木條。”

宋慈聽著,眼睛一動不動,但夫人感覺到,他在思考。夫人繼續往下說:“老爺,還記得當年霍老告訴你的茜草吧。許提舉的屍身正是被兇犯用茜草汁塗抹過的。霍雄他們用甘草汁解之,屍身上才現出幾處淡淡的磕擦之痕。顯然,許提舉死前是掙紮過的,兇犯可能不止一人……”

宋慈仍睜著眼睛聽,見夫人忽然停下話,就擡起目光望定夫人問:“後來呢?”

夫人搖了搖頭,才又說:“還在……市舶司。”

宋慈眉心動了一下,又問:“誰……還在市舶司?”

夫人這才察覺自己為瞞老爺,把話說岔了,忙又答道:“是……童宮他們。”

當夫人說出這幾句後,淚水就盈滿了眼眶。她想到自己同宋慈相處一輩子,還從未有什麽事瞞著宋慈,可是今日,卻為什麽反倒將宋慈最急於知道的事不告訴他呢?

“玉蘭,你不必瞞我。”

一陣沉默之後,宋慈這樣說,而且又是當著芪兒、秋娟的面,直呼玉蘭的名。玉蘭真是心內如焚。她想起了宋慈那年特地在《洗冤集錄》書前撰寫了一篇《檢覆總說》,並企望《洗冤集錄》一書能得欽頒天下,從而使《檢覆總說》也成為天下司法官所應依循的條律。後來,《洗冤集錄》果得欽頒天下,宋慈也因此而奉使四路勘問刑獄。所到之處,各地官員無不習誦《洗冤集錄》,豪猾權貴不敢為非作歹。從那以後,宋慈一直很感快慰,感覺自己這一生盡了最大努力,畢竟做了一件可以告慰祖先,也可自慰此生的事。可是現在……這宗案子的罪魁正是掌廣東司法、刑獄和監察大權的最高法官,如果告訴宋慈,會不會對他有些什麽刺激?眼下這樣的時候,夫人實在不願讓老爺受到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刺激啊!

何況二十多年來,童宮與宋慈風雨相隨,歷盡艱辛,宋慈待他之情,遠非一般父子之情所能相比,教他偵破擒拿,需多用腦,從不肯讓他去冒險。可是現在……老爺如果知道童宮此刻的處境……宋夫人實在不知怎麽辦才好。

“玉蘭,既然知道是……隔物勒殺……便不難破……”宋慈又說。

玉蘭心亂如麻。老爺雖在病中,可要瞞他,談何容易。何況玉蘭從來不會瞞人,如此躊躇的面容,盈眶的淚水,怎瞞老爺那數十年都在揣摩他人心思的眼睛。玉蘭想止住自己的淚水,卻只是不斷湧出來。

“玉蘭,童宮他們……是不是遇到……”

望著老爺深深期待的目光漸又變得萬般憂慮.玉蘭更是心如刀絞。如果老爺是疑童宮他們遭到不幸,豈不把他焦慮壞了!夫人這一想,那原打算瞞著老爺的願望一下子就崩潰了。夫人不得不把一切都告訴了老爺。當夫人一邊說著的時候,一邊就把自己的手放在老爺手裏,撫摩著他,滿眶淚珠串滴不盡。

沒想到,宋慈聽後,卻是異常沉靜。

他仿佛忽然弄懂了一個道理,莫說是他撰寫的《檢覆總說》雖經欽頒天下,仍難於阻止司法官的知法犯法,就是凝聚了他一生心血的《洗冤集錄》於後世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