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黎明前(第4/4頁)

“父親!”芪兒想說等父親好了一同回建陽,然而卻不能出聲了,只臉龐充盈著淚。

“芪兒……這是一宗大案……不論結果如何……由你執筆……你們得設法……奏知朝廷!”

“哎!父親,你別想了。”

“老爺……別想了。”

“秋娟……”宋慈看著秋娟。

“在。”秋娟泣聲應道,近前來。

宋慈的頭微微動了動,夫人感覺老爺是想讓秋娟再靠近些,就把秋娟再往老爺身前讓。宋慈的手又動了動,芪兒就把自己放在父親手裏的手松開了。

“秋娟……”宋慈的手掌張開,看著秋娟。

秋娟把一只手放在了宋慈手上,宋慈就把她的手緊緊握住了。秋娟的淚珠兒成串地落下……一瞬時,夫人和秋娟都記起了當年夫人要秋娟嫁給宋慈的事,秋娟深信夫人對她秋娟,曾是真想與她做姐妹而不是做母女……但宋慈成全了秋娟與童宮,秋娟生下賡兒,就讓他姓宋,老爺把賡兒看得與自己的親孫子一樣……但此刻,宋慈把秋娟的手握得這樣緊,而且淚珠兒也湧出來了。秋娟感覺到了宋慈的手在顫抖,忍不住飲泣出來,從十歲到宋家,她今年也四十七歲了,依然風韻的面容瞬時就哭得好似一塊雨水打濕了的漢白玉。宋慈的手舉了起來,顫顫地向著秋娟的臉龐,但夠不著,秋娟俯身把臉放到了宋慈手上。宋慈用手去抹她的淚水,秋娟更哭得不能自禁。這當兒,宋慈的話音似乎說得清晰了,他一邊抹著秋娟的淚,一邊說著:“秋娟,別哭了,別哭了。”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的淚水也不斷湧出來。不知多少年了,無論秋娟還是夫人,都沒有見過宋慈流過這麽多淚。秋娟也用自己的手去為他抹眼淚,邊抹邊泣道:“父親,你會好起來的……會好的……”

“我很好!”這時刻,宋慈的面容非常舒展,沒有痛苦,也沒有思索了,只是淚水仍然澎湃,他沒有再去替秋娟擦淚水,而是把手放在秋娟替他抹淚水的手上,仿佛是說:“別抹了,讓它流吧!”這時刻,宋慈的手也不顫抖了,他雙手把秋娟的雙手都放在自己的手中握著。數十年來,宋慈一直都愛護她,但從未握過她的手。阿香來後,宋慈對新認的芪兒有許多話說,也時常握著芪兒的手說話,但從未握過秋娟的手。現在秋娟感到宋慈的手是熱的,非常溫暖,那手握著她,還好像要給她力量。“秋娟,”宋慈直望著她的淚眼,又說,“我們也沒教你識字,但我早就說過,你是世間少有的女子,你很了不起!”秋娟也用自己的手去緊緊地握住宋慈的手,眼淚串串滴落在他們握在一起的手上。

“賡兒呢?”宋慈又說。

“在……”秋娟抱過了已有九歲的小賡兒。

“讀書。”宋慈握住賡兒胖胖的小手,“將來……謀求入仕!”

夜,將要破曉了,靜得出奇,宋慈好似聽到了由遠而近、越來越響的馬蹄聲……

破曉之前,大地沉浸在濃重的黑暗中,安撫司外林蔭道上,果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數匹快騎直向安撫司方向飛馳而來,跑在最前面的一匹快馬馱著一個滿身血跡的人——童宮。他伏在馬背上沒有動靜,似乎任由馬匹馱著他往安撫司來……終於,他動了動,吃力地擡起頭來朝前看……啊,前面怎麽這樣黑,什麽也看不清,憑直覺,他覺得府門就要到了,可是路又怎麽這樣長啊……駿馬也好似不安於黎明前的沉寂,飛蹄疾馳,蹄聲激烈地敲打著沉睡的大地……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初版完稿於宋慈故鄉福建建陽

一九八六年八月第一版,書名《神驗》

一九八七年四月第二版,書名《神驗》

一九八七年八月第三版插圖版,易名《宋公案》

二○○五年七月改於北京,易名《洗冤》

二○一五年十一月第六版


[1]海山樓為廣州最早接待外商的一座酒樓,當時賓主都常在這兒舉行招待宴會。

[2]幫助走私稱過致。

[3]隔物勒殺酷似自縊而死,此種案形最早見於宋慈《洗冤集錄》,我國當代一些法學界的前輩也曾聲稱:直到宋慈逝後的數百年,各國相繼出現的法醫學著作“也還多無此種記載”。

[4]八字軍原只七百多人,後發展到十多萬人。由宋將王彥所創,後受宗澤領導,編入禦營。一一四○年,“八字軍”在順昌(今安徽阜陽)大破金兀術主力,在南宋抗金史上寫下光輝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