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黎明前

殘星欲滅,夜霧猶濃。

安撫司內,宋夫人、芪兒、秋娟等都在焦灼地等待著童宮他們的消息。小宋賡醒來後要找母親,小寶把他領到外公房中來,此刻正靜靜地守在外公榻前,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靠庭院一邊的門窗都關得很緊了,風是吹不進來的,然而宋夫人仍時不時地克制不住周身的顫抖。

三更時分,宋慈忽發作一陣劇烈的頭痛之後,藥也無法吃了,只好由秋娟一羹匙一羹匙地喂,起初還見咽下一些,後來就只是順著幹灼的嘴角往下流,再後,便是沉沉地昏睡……只有用手貼近他的鼻翼,才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呼吸。一種巨大的恐懼和憂傷之感占據了宋夫人母女的心,她們都生怕宋慈在不知不覺中就這樣永遠離去,這種感覺使她們一直都不敢合眼。有幾回,老爺的嘴唇動了幾下,像是要醒了,可是沒有。

夫人多麽盼望童宮他們能早些回來啊!盼望他們帶回好的消息,那樣,老爺醒來,就可以告慰他了……正想著,夫人擡起頭,側耳聆聽,果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是兩匹馬的蹄聲。”芪兒道。

夫人神情一振,不由轉頭望了望面前的芪兒與秋娟,就見她們的目光也正望著她。“是他們回來了!”秋娟說。

宋夫人立即起身走到外間,又迎出房外,等了些時,卻見是兩個陌生的軍漢,頭裏一人背著血跡斑斑的霍雄,後頭一人扶著,匆匆上階而來。

宋夫人大驚,芪兒淚水湧出上前護著丈夫,邊入房來,邊顫聲問道:“你怎麽啦?”秋娟端一把椅讓霍雄坐下。宋夫人急問:“童宮呢?”

“他潛入提刑司去了!”霍雄說。

“為什麽?”宋夫人與秋娟同聲驚問。

“此案……已經大白……罪魁是……提刑司舒庚適!”

宋夫人不由一震!

原來,近年南恩州巡檢勾結海盜,在海上走私過致,劫掠商船,作下不少案子。這事被舒提刑發現後,非但不予懲辦,也與之相勾結,繼續作案謀利。這事又被市舶司許提舉發覺,許提舉便寫了一封揭章,欲向經略安撫使大人宋慈報告,但因宋慈一直臥病,未及遞交。此事幹系重大,為免泄密,許提舉連夫人和兒子都未泄一字,不想他手下最為親信的一名賓佐卻被早有防備的舒庚適收買。

舒庚適獲悉,吃驚不淺,立即差派跟隨他多年的梁鍔和一名精於檢驗的仵作與那賓佐一同作了案。又因懼怕宋慈的慧眼神思,絞盡腦汁策劃定了,幾乎做得不留一絲痕跡。

白天,舒庚適得知宋慈已到市舶司受理此案,預感不妙,即派梁鍔領人暗中注視事態,並囑:“若案事敗露,不惜血本立刺宋慈一行。若吳誠敗露,亦當誅之。”後來宋慈未獲蹤跡而舊病又發,回轉安撫司。舒庚適聞報,仍未敢麻痹,令繼續監視。半夜裏,梁鍔等人果然發現童宮、霍雄連夜又赴市舶司,料想情勢有變,立即跟去。當梁鍔領人入了吳誠所在偏院,吳誠暗暗探得復檢結果回轉來報,梁鍔便手起劍出,先於吳誠頸上一抹,而後靜候童宮三人到來……

童宮所以要潛入提刑司去,是要去取許提舉的那封親筆揭章。被童宮一刀擊中落墻的那個蒙面漢,也是跟了舒庚適多年的貼身隨從。從他口中,童宮得知那紙揭章仍在舒庚適手中,便打定了去取的主意。當時,許夫人也曾竭力勸阻:“刺客已招供,你何必再為那紙揭章去闖虎穴?”

童宮哪裏肯依:“宋大人一生辦案,尤重證據,口供是不可全信的。何況此揭章涉及與巡檢、海盜合謀作案之事,不可不取!”

“只是,”許公子也執意相勸,“番山提刑司戒備森嚴,你又不知那紙揭章現藏何處,哪能輕取?還是先回府去,告知大人,明日再做計較。”

“等不得明日。”童宮道,“梁鍔回去一報,舒庚適老賊今夜必有動靜,如果就將那封揭章銷毀,勢必給此案添加許多麻煩。”童宮把一柄短刀插入綁腿,便要動身。

“你不能去!”許夫人攔道,“我不能眼看著你去投身虎口!”

“恩人,請聽後生一言,”許公子也撲通一聲跪在童宮面前,“你武功過人,有勇有謀,後生已有領教。只是此去提刑司,實在無異於去闖虎穴狼窩,舒庚適老賊非等閑之輩。此去實在是兇多吉少!萬一遭遇不測,宋大人不能沒有你啊!”許公子似乎想到父親是死在他最親信的人手下的,泣不成聲了。

“快起來,不必這般!”童宮扶起許公子,即說,“你們不知,一個未了之案,於宋慈大人,常是糾纏如毒蛇,執著如怨鬼。如今大人重病在榻,我只有迅速把此案查個水落石出,證據俱獲,才能使大人放下心來,安心養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