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個香港來的胖子——洪仁玕與《資政新篇》(第3/5頁)

回到前門,一個臉色蒼白、全身穿黃的小男孩會過來伸出小手與你握手,口說“早安”——如果他認識你的話。他就是幹王的獨子,一個可愛的孩子。他有自己的王冠和封號:幹嗣君。他懂得擺起架子對仆人說話,要他們唯命是從。

現在,大門打開了,裏面身穿盛裝坐在大堂內的就是幹王。他的侍從衣飾整齊,站在他身邊。你進來時,他會同你握手,用英語說“你好!”並請你就座。我應該這樣說,幹王約四十五歲,比較胖,有一副開朗、十分快活的容貌。他是位非常令人愉快的夥伴,能喝一杯葡萄酒,如果需要,他還能用刀叉吃一頓西餐。我必須承認,他是我所見過的中國人中最開明的一位。他熟悉地理,還懂得機械工程,承認西方文明的優越性,藏有各種科目的有圖版的參考書。他慷慨,極願做善事。遺憾的是,他懶惰,因而不能不辭勞苦地將他的理論付諸實踐。他不是軍人,經常出征的各王對他常年留在京城非常妒忌。他甚至不得不帶兵出征,但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在得到“洋鬼子”在南京提出過分的無禮要求的消息後,就從前線返回。

他對我說他痛恨戰爭,並力圖在出征中使戰爭的恐怖減少到最低程度;不過他又說(幹王是很尊重事實的):“但是,不可否認,這是一場生死搏鬥,鹹豐的軍隊不曾對我們的人表現出同情和憐憫,作為報復,我們的人也決不會同情和憐憫他們。但我指揮的軍隊從不無故殺戮鄉民。”他還暗示我所知道的情況屬實,這就是,如果上海道台的腦子裏有這樣的觀念,即寬大逃跑的太平軍而不是立即命令處決,那麽,穩定前線的太平軍將會是件很困難的事。

現在請讀者隨我漫遊幹王府的裏面,吃一頓飯,然後再打開大廳後面的套門,幹王會領你進入一間黑乎乎的大衙門(Yemen)——同贊王府的一模一樣,再穿過一道側門,就可以看見一處使人較為悅目的假山式小花園。衙門掛滿了黃緞卷軸,塵土很多。我想它從未被使用過。大堂的一角有12個太陽鏡,桌上擺有兩罐火藥,一罐是寧波造,一罐英國造。一個大櫥裏有很多畫冊,均裝有布套。幹王會取出它們請你鑒賞,你不能不承認其中一些蘇州的花卉畫確實很精美。

經一道小門向左,你來到了幹王的寢室,它很像一個博物館。這間屋子很大,滿鑲玉器和其他飾物,掛著黃帳。幹王常來這裏午睡。桌子在室內各邊排成一條線,陳列著各種不同尋常的物件。有一個基座可以移動的望遠鏡(已壞),一個槍匣(沒有槍),三支科爾特手槍(均已銹壞),一盒炮蓋,一盒火柴,兩盞已不能照明的太陽燈,一塊褐色的溫莎肥皂,一本伍爾維奇(Woolwich)的設防手冊,一部論述軍事戰術的書,《聖經》,大量的中文書籍,包括所有那些由外國傳教士撰刊的有價值的著作,若幹刀黃紙,五六個時鐘,一只鬧鐘,一支破損的晴雨表,一大堆文告,幾塊石硯,數支金筆,幾塊臟抹布。另一邊還有一大堆遭蠹蟲蛀蝕的書,一個裏面有一頂龍冠的帽盒,一些鑲銀扇子、玉雕酒杯、碟子、金杯、銀杯、盤、筷和吃西餐的叉子,三個英國葡萄酒瓶,一瓶科沃德(Coward)腌菜。其他一些地方懸掛著一柄英國海軍佩劍,幾頂龍帽,兩把日本刀,兩個法國裝飾盤,一幅以法國弗林特郡的聖井為題的古舊雕刻品。

床上還有不少用布包著的銀錠。一張大理石桌子的四周放有大理石椅凳,一名身穿潔白綢服和藍色短褂的仆役打著大風扇,使你舒服涼快。

幹王會在這裏請你美食一頓,還有很多酒。他告訴我,天王禁酒時,他請示特許,因為他沒有酒就吃不下飯,他的請示立即得到了恩準。

就餐時,他會告訴你他在推行改革時所不得不面對的眾多困難;天王如何不正視現實,專注於宗教,以及諸王如何不尊重他的權威。事實上,太平天國中央的權威是出不了天京城多遠的。我不禁喜歡起幹王來,我經常為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去拜訪他,一旦事情辦妥,他便友好率直如初。

現在我得向他道別,祝願他順利擺脫因改革而引起其他首領敵視的困難處境。他的志向被他的疏懶抵消了。中國人往往使自己發展成為自大和天生喜好隱瞞與欺詐的人,這幾乎可以立刻從幹王的直率坦白中看出來。倘若太平天國均由這類人組成,那麽中國很快將會是他們的天下。但不幸的是,幹王在南京諸王中是獨一無二的人物。他是基督教的堅定信徒,但仍使信仰遷就於他自己的獨特習慣。他的自大破壞了他的經驗理應帶給他的智慧,四面八方紛至沓來的對他的庸俗諂媚,不可避免地會產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