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到廣西——洪秀全的勃然而興

公元1843年(道光二十三年),春天某日。

廣州街道上,因昨宵一夜風雨,地上飄滿了摧落的枯葉。嶺南的氣候正是如此怪異。四季常青,深秋不見枯黃飛葉,春天卻往往兩三天內落葉滿地,但枝梢之間,同時即有迅速冒出的嫩葉,生長速度快得驚人。地面深綠發幹的葉子還未腐爛,各種樹木間已經燃燒般騰滿了鮮綠。

一位在嶺南人群中很顯高大虛胖的男人(約1.78米,80公斤重),蠟黃的臉上滿是陰郁,他揪了揪自己已經多半花白的胡須,望著國子監外張貼的榜文,狠狠地往上吐了口唾沫,用廣府話罵了句“丟佢老母黑!”接著,他又急速地用旁人難解的客家話罵了幾句什麽,憤然轉身離開那面貼有中第舉子名字的黑墻。

這位看上去極有凸顴凹目馬來人種特征的中年樣貌男子,其實剛剛30歲。這個看似樣貌平平、濁肥、再普通不過的廣東男子,正是日後大名鼎鼎的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

自道光八年(1828年)開始,16歲的洪秀全就開始應試,很想“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現實極其“殘酷”,經歷了道光十六年、道光十七年的連續失敗,一直到道光二十三年,他前前後後應試了四次,15年間,終日頭懸梁錐刺股地苦讀,屢敗屢試,屢試屢敗。一股無名怨毒之火,躥騰於這位嶺南士子的松垮雞胸之中。

洪秀全生於嘉慶十八年陰歷十二月十日(1814年1月1日),當時出生地是廣東花縣一個名叫“福源水”的地方,後遷至官祿埗村。此地距廣州幾十公裏。現在的花縣稱為“花都”,已經並入廣州市。洪秀全原先的名字叫洪火秀,依排行又名洪仁坤,後來的“秀全”是他為自己起的“號”。這位“洪秀全”,出身絕非苦大仇深的貧雇農,乃是富裕中農的家庭條件。其父洪鏡楊,老實巴交的本分種田漢,客家人,其祖籍是梅州(清時稱嘉應州)石坑鎮。洪秀全有兄弟姐妹五人,其排行第四。由於兒時聰穎好學,小火秀深得父親喜愛,七歲時即被送入私塾念書。老洪對這個兒子很有溺縱之情。16歲時,洪秀全首次參加科舉考試,第一次考試就失敗。名落孫山之余,家境也中落,估計是因為兄弟姐妹吃飯嘴多,老洪頭年高力衰,生活每況愈下。

第四次落第後,洪秀全怒火攻心,咬牙切齒,似得狂疾。回到家裏,他終日困獸般在院子裏疾行狂走,口中念叨不停:“再不考清朝試,再不穿清朝服,老子以後要自己開科取士!”怒狂之下,他手持鋤頭,把家中所供的孔聖人牌位砸得稀爛。

誰也沒料到,這麽一個花縣落第青年,日後成為開挖清朝第一鍁墓土的人。

潛“龍”在淵——落第窮酸的人生選擇

多次落第,洪秀全胸中的怒火絕對不比殺人前的馬加爵會少一些。悶憋之余,他恨和尚憎及袈裟,對滿清政府怨毒滿胸,常常向族弟洪仁玕表示說:“我們以五萬萬兆漢人受制於數百萬韃妖,天下哪有如此之大恥!(洪秀全文科腦子,當時漢人連五萬萬也沒有)如今,中國每年幾千萬金銀又化為煙土,漢人膏血,皆成為百萬滿人之花粉錢,年復一年,至今二百余年,中國之民,富者安能不貧,貧者安能規矩忍耐!思此虎狼之世,真真讓人拍案憤嘆!”(有關內容見於洪仁玕所著《英傑歸真》)科舉對舊時代讀書人的影響真是巨大!屢考不中,落第連連,竟最終促成一個人思想上發生“質”的轉變,由自身的“不遇”上升為民族情感方面二百多年的積怨宣泄。確實,歷史的許多大事,究其因由總是源於某個個人的一些“細節”和“小事”,冥冥之中,個人際遇有時候必定成為一個時代的臨界點。但一定要講明的是,洪秀全第四次落第後,並非當時就變成一個“革命者”,他當時不是,即使在“金田起義”打響第一槍後也不是,一直到永安建制後,這位落第舉子的“革命”目標才明晰起來。先前的種種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沒有“來土爭殺”的大形勢,根本也不會發生“金田起義”。所以,時勢造英雄,非常重要。

洪秀全所處時代,決定了“太平天國”日後能以星星之火遍燒燎原的“機遇”。當時滿清統治下的中國,內憂外患,滿目瘡痍,各種社會矛盾都處於極其尖銳的狀態,無法調和。拋開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的國際國內“大形勢”不講,僅就國內局勢看,已經在當時就使有識者終日有岌岌可危之嘆。

自嘉慶、道光以來,中國的土地兼並現象日趨嚴重,地租最高者甚至占佃農收成的80%,農民形同奴隸,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兩極分化觸目驚心。而且,隨著人口過剩現象的出現,人多地少,道光中期(1833年,道光十三年)每人平均畝數只有1.86畝,比例嚴重失調,進而造成米價飛升。中國老百姓老實,無田農民為了活命,不少人自平原舉家遷入蠻荒山區,開山布種,燒野種田,墾山刨食,江南、福建一帶稱這些人“棚民”,廣東稱“寮民”。“太平天國”大名鼎鼎的楊秀清、李秀成兩人即是這種人出身,貧寒到骨,糊口而已。同時,由於鴉片戰爭後二千多萬巨額賠款以及五大港口的“開放”,白銀外泄,鴉片蜂擁入內,國內的銀價高漲,錢價暴跌。清朝一直是銀錢並行的雙本位幣制,但實際生活中都是以錢折銀來計數,法定折率是一千文錢折一兩銀子。由於錢賤銀貴,無形中使得鄉村農民和小地主階層的負擔一下子加重了三倍多,更多的人破產破家。政府從來不體恤民情,更加如狼似虎催逼賦稅,相互之間的關系形同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