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刺痛帝國生命的夜晚

“金田起義”點燃的劫火人們對於天堂的渴望,往往會最終誘引他們墮入地獄的深淵。

1850年,當身在德意志的馬克思博士得知大清帝國南方省份廣西發生了革命時,他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認定“(中國這個)世界上最古老最鞏固的帝國,八年來在英國資產者大批印花布的影響下,已經處於社會變革的前夕,而這次變革,必將給這個國家的文明帶來極其重要的結果。如果我們歐洲的反動分子不久的將來逃奔亞洲,最後到達萬裏長城,到達(這個)最反動最保守的堡壘的大門,那麽他們說不定就會看見這樣的字樣:中華共和國——自由、平等、博愛(這幾個字原文為法語)。”

太平天國定都“天京”後,馬克思博士從他所擅長的政治經濟學角度先行鍥入,剖析清朝因鴉片戰爭後內外交困而導致逐步解體的深層因素,並信心十足地預言道:“中國革命,將把火星拋到現代工業體系即將爆炸的地雷上,使醞釀已久的普遍危機爆發。這個危機一旦擴展到國外,直接隨之而來的,將是歐洲大陸的政治革命。”

不久,受老戰友影響,恩格斯也興奮寫道:“古老中國的末日正在迅速到來。……過不了多少年,我們就會看到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國作垂死的掙紮。同時,我們也會看到整個亞洲新紀元的曙光。”

僅僅過了12年,在1862年夏(當時太平天國還沒有滅亡),馬克思博士在他的《中國紀事》一文中,筆鋒一變,毫不容情地指出:“(太平天國)除了改朝換代以外,他們沒有給自己提出任何任務,他們沒有任何口號,他們給予民眾的驚惶比給予舊統治者們的驚惶還要厲害。他們的全部使命,好像僅僅是用醜惡萬狀的破壞來與停滯腐朽對立,這種破壞沒有一點建設工作的苗頭……太平軍就是中國人的幻想所描繪的那個魔鬼的化身。但是,只有在中國才有這類魔鬼。這類魔鬼是停滯的社會生活的產物!”

從興高采烈改為惡毒詛咒,展現出馬克思博士對東方古老的國家那個正在長大的邪惡怪胎具有超常的、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洞察力。

中國民族革命的先行者孫逸仙博士對太平天國也是經歷了一個從推崇到批判的過程。1907年,他在同盟會所辦《民報》上發表《哀太平天國》一文,呼籲“有仁者起,仗太平(天國)之所志”。但是,思想漸趨成熟後的中山先生,認真研究了太平天國之後,就指出:“洪秀全之所以失敗……最大的原因,是他們那一班人到了南京之後,就互爭做皇帝,閉起城來自相殘殺。”最終,他得出結論說:“洪氏之覆亡,知有民族而不知有民權,知有君主而不知有民主。”(《太平天國戰史·序》)果然一針見血。

由“保皇”而“改良”的儒學大智者梁啟超所言,最能戳破畫皮:“所謂太平天國,所謂四海兄弟,所謂平和博愛,所謂平等自由,皆不過外面之假名。至其真相,實與中國古來歷代之流寇毫無所異。”與梁啟超同為康有為弟子的歐榘甲,一直力主反滿,但他堅信:“洪、楊與其徒黨,起於草澤無賴……稍得土地,即以為安,封王數百,彼此爭功。”他還明確指出:“(洪、楊)一旦得意(成功),其驕橫無禮,貽害眾民,恐有甚於滿清者。”即使寫《革命軍》的激進派鄒容,從來是“反滿復漢”,他也認定:“太平天國之立也,以漢殺漢,山屍血海,所保者滿人……”只有“難酬蹈海亦英雄”的陳天華對太平天國的消亡稍有遺憾:“太平天國有天下三分之二,將要成功,又有湘軍三十萬人,替滿洲死死把太平天國打滅……恨的是曾國藩,只曉得替滿人殺同胞,不曉得替中國爭權利……”民智初發之後,大儒錢穆先生講:“……他們(太平天國)只知援用西方耶教(基督教)粗跡來牢籠愚民,卻沒有根據西方民主精神來創建新基。”此語,最為鞭辟入裏。

堅信科學理念的共產主義者們對太平天國更有清醒的認識。中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的李大釗表示:“他們(太平天國)禁止了鴉片,卻采用了宗教;(他們)不建設民國,而建設‘天國’,這是他們失敗的重要原因。”共產主義理論家惲代英從兩個方面論證了太平天國一定失敗的原因:第一,“太平天國”是“領袖的結合,不是主義的結合,只是‘感情’的結合,而‘感情’是靠不住的……後來北王殺了東王,內部鬧個不休”;第二,他指出太平天國最大的弱點,就是反對文化,造成“知識分子不為所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以鄧力群、華崗、範文瀾為主的馬克思主義知識分子也非常客觀地對太平天國加以評析,指出了導致他們敗亡的狹隘性、保守性、自私性以及貫穿始終的宗派思想、享樂思想和低級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