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鴉片戰爭的種子(第4/32頁)

  一 世界留給中國的最後一個機會(2)

  究竟是遇到了多大的委屈,讓英國人壯起膽子敲了紫禁城的大門呢?

  原來,雖然與中國貿易多年,但英國人只到過中國的一個城市,那就是廣州。在廣州,他們也只到過一個地方,那就是“十三行”。

  200多年前,那些萬裏迢迢奔赴中國來的外商,雖然也腰纏萬貫,到了中國之後處境是今天難以想象的可憐:

  他們只能在每年夏天才被允許進入中國。來到廣州後,他們不能住到廣州城內,只準住在“十三行街”內,而且沒事不允許外出。

  除此之外,他們不許攜帶妻子一起來華,也不許找中國女人,只能幹熬著。他們不許與普通中國人交往。中國人一旦和他們聊聊天,就會被視為“漢奸”。

  特別是,中國政府從來不屑於與他們直接打交道。中華帝國從來沒有過外交部,也沒有管理外貿的政府機關。大清王朝的所有外貿事務,都由“十三行”這個民間機構經手。

  所謂“十三行”,是中國政府指定的十三家中國商人,專門負責與外國人做生意。外國商人到達中國後,所有的貨物都只能賣給十三行,不管他們給的價格比別人低多少。采購所有東西,都必須經過他們,不管他們如何提高價格,降低質量。外商在中國的所有行動,都要受十三行的監視約束,不得亂走一步,不得亂說一句話。如果他們在中國遇到什麽困難,對中國外貿政策有什麽不滿,不得直接與中國地方政府聯系,只能通過十三行向政府提出請求,而中國政府對這些轉達來的請求大多數時候都不聞不問,不予理會。

  所以,傳統時代來到中國的外國商人,不但不是貴賓,反而有如囚徒,其原因自然是中國自古以來的輕商觀念所致。中國人認為商人是四民之末,外夷又是人類之末,與之打交道失了天朝上國的體面。

  另一個原因,是中國自古以來的“防範”意識。雖然樂於吸引外國人朝貢,但中國人的“華夷”觀念中還有另外一面,那就是“嚴華夷之防”。中華帝國需要的,主要是自我道德上的優越感,以及外夷精神上的服從,而不是從對外貿易中得到實惠。中國專制體制是有潔癖的,“裏通外國”自古以來就是中國政治家加給對手的慣用罪名。中國這個攤子已經夠大了,如果不是鞏固國防的需要,往往並沒有擴張主義沖動。他們喜歡關起門來過日子,除了朝貢一途外,他們希望把外貿規模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內,並且給外國商人設置重重阻礙,以給自己的鐵打江山不添任何麻煩。

  不但不希望外國人給帝國帶來麻煩,甚至那些從事海外貿易的中國人也被統治者所厭惡。乾隆皇帝即位後的第五年,發生了荷蘭人屠殺巴達維亞(今印尼雅加達)華僑的“紅溪事件”,荷蘭士兵和暴徒開始瘋狂屠殺和洗劫巴達維亞華僑,縱火焚毀華僑住宅,屠殺持續了半個多月,一萬多名無辜華僑的鮮血染紅了巴城的溪流,故人們稱這次慘絕人寰的事件為“紅溪之役”。

  翌年,福建巡撫將此事奏聞於朝廷。皇帝宣布:“內地違旨不聽召回,甘心久住之輩,在天朝本應正法之人,其在外洋生事被害,孽由自取。”就是說,這些華僑本來是在國內不安分之人,違法私自出洋,被屠殺是自找倒黴。

  在這種觀念和知識水平下,清王朝高層對於自己的外貿發展水平,外貿國的數目,外貿商品的變化一概漠不關心,因此也一無所知。

  外商在中國居住,生活上的委屈與侮辱是顯而易見的。法國人拉佩魯斯1787年曾在廣東短暫停留,後來他寫道:“人們在歐洲喝的每一杯茶無不滲透著在廣東購茶的商人蒙受的羞辱……”馬戛爾尼也表達了同樣的沮喪心情:“我們在廣東的代理商生活在一種屈從的狀態下,與這個所謂的文明國度不相稱。”

  不過這不是主要問題。雖然所受的待遇如此苛刻,可是外國人還是對中國之行樂此不疲。原因很簡單,利潤。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從中國進口一磅茶葉,只要2個多先令,而在英國市面上,卻可以賣到14個多先令。為了利潤,老外可以把自己禁錮在十三行內,忍受寂寞,足不出戶;可以抑制性欲,做苦行僧。天朝上國的所有這些關於生活起居的規定,他們都可以一閉眼,忍了。

  可是,還有比這些更難以讓他們忍受的:

  因為對外貿易全部由廣州十三行壟斷,十三行就成了一個半官半商、不倫不類的機構。他們一手遮天,任意定價。他們充當著外國人與中國政府的中間人,在中國官員面前奴顏婢膝,唯唯諾諾,但對洋人卻耀武揚威、風光無限。外商居住廣州,一舉一動都要接受他們的監督和管理。不明白緣由的洋人,尊稱他們為“官”。海關官員每年都會向十三行索要大批賄賂,而這些都如數轉嫁到外商頭上。這是讓洪仁輝們憋氣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