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受急詔丞相歸朝,陷忠貞權臣設局(第3/6頁)

“去吧。”諸葛亮的聲音沉甸甸的,讓人心裏直發酸。

姜楊二人其實很想留下來問個清楚,這麽不明不白地被召回成都,心裏像窩著一團冰涼的火,燒不起,卻硌得慌。奈何諸葛亮卻只字不提,說來說去全是公事,似乎諸葛亮壓根就不在意皇帝宣召他回朝的用意。

門很不情願地關閉了。

光芒越來越弱了,夜幕緩緩地拉下,修遠點起了一盞燈,暗弱的火焰掙紮著伸了個懶腰,慢慢擴大了光芒的範圍。

諸葛亮靜而無聲地站立,身後的地圖被燈光拖長了影子,仿佛覆蓋在他身上的一件沉重的披風。他的影子和地圖的影子交融在一起,那面碩大地圖上的山川城鎮都看不清了,只有那鮮紅色的“長安”在昏暗中散發出令人心醉,也令人疼痛的光。

修遠將燈剔得更亮了一些,那幽幽如夢的燈照著他的先生,挺立的背脊微微佝了,雙肩塌下去半寸,羽扇垂得如同一片葉子,他像是沒有力氣舉起來,一任那潔白的稚羽貼著寬松的衣服。

“先生!”修遠悄悄地走過去,光暈裏的諸葛亮像個滄桑的古稀老人,蒼白無血的臉被光打了一層霜,染得那清俊輪廓模糊得似被抹布塗掉了。

修遠心中發梗,他輕搖著諸葛亮:“先生,你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心裏痛快……”

諸葛亮露出苦得讓人透不過氣的笑:“為什麽要哭?”

“先生心裏苦……”修遠哽著說出來,眼眶不由得泛紅了,又不敢大聲,碎碎斷斷地只是吭氣。

諸葛亮緩緩地坐下去,酸楚的笑被燈光稀釋了。他從案上抓起一支筆,本想把今天沒有批復的公文做完。可握筆的手像抽筋般一直發抖,那支筆像生長了重量,指頭再也握不住了,“噗”地落了下去。

修遠越看越心酸,他把落下的筆揀去一邊,將攤開的文書攏起來:“先生,都別做了,也別想了,若是不想回去,咱們不回去就是。”

諸葛亮笑了一聲:“真是孩子話,怎能不回去,這可是聖命啊……”

他費力地擡擡手,泛白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用遊絲兒的聲音說:“收拾行裝,準備回成都。”他默然地凝視著昏焰欲滅的燈光,再無半個字,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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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像雞蛋黃,晃在人臉上,像抹一層膩膩的油。劉禪越看董允,越覺得他像從蛋殼裏孵出來的一條黃蟲子,隨著他說話,匍匐的後背便古怪地蠕動起來,模樣真是滑稽,他很想笑,可非得憋著,不免讓自己難受了。

“陛下,臣等已徹查清楚,”董允的聲音嗡嗡的,像瓦罐裏搖晃的水,“張貼布告譖惡重臣者是為魏國奸細,一共十人,廷尉已捕得八人,尚有二人在逃……”

董允的聲音聽來像滑溜溜的風,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劉禪心不在焉,待董允稟明完畢,他還在遊走神思。

“案情緣由如此,恩請陛下裁奪!”董允揚聲道。

劉禪被這一聲提醒叫回了遊弋的魂,聲音卻還恍惚著:“這麽說,是曹魏細作所為,他們都承認了?”

“廷尉徹查明白,確為曹魏細作!”董允的語氣很肯定。

劉禪哼了一聲:“曹魏可真有閑心,使出這般下作手段……廷尉的決議是什麽?”

“敵國譖惡我朝大臣,是為大辟之刑,”董允說得慷慨激烈,頓了一頓,補充了一句,“臣等再請陛下遣使北上致意丞相。”

“北上致意丞相?”劉禪本來軟綿的意志忽地收緊了,眉峰往上輕輕一挑。

董允壓根沒注意到皇帝的細微變化,義正辭嚴地說:“回陛下,此事是為敵國行險惡之計,致良弼蒙不白之冤,陷忠臣於青蠅之誣,故而需北上致意,宣傳朝廷優渥之旨。”

劉禪吊起眼睛盯著董允,忽地冷笑了一聲:“爾等可真是忠心耿耿,事無大小,鹹總於丞相,朕倒落得個輕松!”

董允覺得皇帝的話裏帶著酸刺兒,可又不能明問,悶著莫名其妙,越想越是不對味。

劉禪用既刁鉆又冰冷的眼神掃過董允茫然的臉,陰陽怪氣地說:“既然爾等如此忠心體國,索性把這兩件事也一並北上致意丞相,也省得跑兩趟。”

他揮起手,將兩份奏疏重重地摔在董允面前,那嘩啦啦的竹簡奔撞聲驚得董允往後一退。

“董卿,還不快看看!”皇帝的聲音尖刻得像刀刮在金剛面上。

董允忐忐忑忑地撿起兩份奏疏,匆匆地掃了一遍:一份是李嚴所書,稱諸葛亮功德配天,請朝廷宜行常則,加九錫禮;一份糊了名,卻說的是鹽鐵賦出現大量虧空,這虧空來自丞相府。

董允的手一抖,兩份奏疏掉了下去,“啪啪”兩聲驚起地板上一層飛塵。

劉禪乜著眼睛陰笑:“如何,董卿可否將此兩事一並致意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