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受急詔丞相歸朝,陷忠貞權臣設局(第4/6頁)

董允吸了一口冷氣,他匍匐而下,一字一頓地說:“陛下,李嚴所請,是其私人之意,與丞相無關。至於鹽鐵賦虧空,臣用性命擔保,丞相絕不會挪用國家財賦,此當為鹽鐵府諸吏失差。”

劉禪大聲地笑起來:“董卿果真忠心,朕不過宣示兩樁未成定論的豫事,你便著急去為他人撇清幹系。朕卻問問你,你拿什麽擔保,又憑什麽敢擔保!”

他越說越氣恨,一拳重擊在面前的書案上,一摞奏疏嘩地一聲滾出去,筆墨燈盞也彈跳而起,在半空中旋了一圈,憤怒地俯沖而下,摔得一地裏墨汁縱橫,碎片繽紛。

“陛下……”董允膝行兩步,想要解釋兩句。

劉禪一口喝斷了他:“朕再告訴你一件事,你也不用遣使者北上致意丞相,朕前日已著黃門去漢中宣旨召回丞相。你有什麽話,在成都和丞相說!”

皇帝居然越過尚書台,擅自下詔書召回丞相,董允驚得瞠目結舌,他不得不說話了,頂著皇帝隨時可能爆發的怒火:“陛下,為何忽然宣召丞相返朝,尚書台竟沒有收到宮中行文,這恐怕不合規矩!”

劉禪拉長一張陰沉的臉,武斷地說:“朕是皇帝,朕想哪個大臣回來,便能讓哪個大臣回來,還要你們尚書台同意麽?這季漢是朕的,還是尚書台的?”

這句質疑太驚心動魄,董允低下了頭,他還是不想放棄,又開口道:“陛下……”

“不必說了,待丞相回朝,有何疑問,你當面問他!”劉禪不耐煩地說,他一揮衣袖,擡腿便往外走,雲台履蹭著摔在地面的碎瓷片兒,撞得叮當亂響。

董允轉過臉,看見皇帝如龍卷風般掃過宮門的背影,隱隱感到一場暴風驟雨即將降落在季漢的廟堂上,卻不知最終的結果是被摧毀成廢墟,還是能在大難中獲得艱苦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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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城越來越近了,有碧色的雲氣暈染著城市的輪廓,像是堆積不去的愁緒,層層疊加。濕漉漉的陰影壓下來,仿佛宿世的傷疤,怎麽也消不了。

一行人馬緩緩地行進在通往成都北門的馳道上,諸葛亮輕輕掀開車簾的一個角,直覺得冷風撲面,登時打了兩個寒戰。那本來就隱隱作痛的胃像被忽然的涼意刺激了,一陣劇烈地痙攣,他不禁用扇柄狠狠抵住了胃部,卻沒發出一聲呻吟。

修遠看在眼裏,又是害怕又是心疼,他一面為諸葛亮輕輕撫揉胃部,一面勸道:“先生,若疼得不能支持,且讓他們停一停,我們在傳舍歇一晚,明日再進城也不遲。”

諸葛亮努力地搖著頭,卻因為疼痛,頭偏去一邊,卻偏不過另一邊。他索性把頭靠在車廂上,有了支撐,說話的力氣方才勻出來:“不能停,此番不同以往,受詔回朝,本應疾馳奔赴,豈可中道耽擱。”

修遠霎時難受得一顆心如被刀砍斧鑿,裝作低頭去理衣服。

諸葛亮看在眼裏,他騰出一只手,輕輕搭住修遠的手腕:“放心。”

這一聲放心重若千鈞,直敲在心上,卻疼得讓人難以自禁,修遠眨著酸痛的眼睛,到底沒敢哭,只覺得諸葛亮搭住他的手冰冷得不忍觸碰,他不禁用力捂住了:“先生,你的手真涼,冷麽?”

車窗外一陣敲擊,姜維的聲音像細草在微風處生長:“丞相,有客來了,他請命要見你。”

“是誰?”

“不認識,他只說是你的舊相識。”

諸葛亮一愕:“舊相識?”他掀開車簾,卻見儀仗隊列外立著一人一馬,因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楚,他思量了一下,“叫他近前來。”

修遠嘟囔道:“什麽人,不見不行麽?”他正埋怨著,那人已策馬奔到諸葛亮車前,馬鞭子一甩,樂呵呵地道,“丞相別來無恙?”

諸葛亮立起身體,慢慢兒辨認著,忽地驚道:“元公!”

趙直在馬上拱起手,笑容在清瘦的臉上如花開放,仍和昔日不差分毫,一分戲謔裏摻著一分傲岸。

“元公,怎會是你?”諸葛亮頗有些喜不自勝。

趙直哼道:“怎麽不會是我?我可是特意等候丞相大駕光臨,我這番盛情,丞相如何謝我!”

還是這不饒人的老脾氣,諸葛亮不禁一樂,邀請道:“上車來說話,這一內一外的,不成體統。”

趙直一點兒也不客氣,當真下馬登車,修遠很不想讓趙直上車,他心裏擔心著諸葛亮的胃疾,此刻最盼望的是諸葛亮什麽話也不說,什麽事也不做,在一個安靜而溫暖的房間裏美美地睡一覺。

一時,馬車裏坐了三個人,不免顯得有些擁擠了,諸葛亮推了推修遠:“你暫下去。”

修遠不情不願,可他知道自己拗不過諸葛亮,死死盯了諸葛亮一眼,見他並無太大衰容,揣著滿心的憂懷,怏怏地把自己的位子讓給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