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訪市井後主妒民心,進讒謗小人譖忠臣

秋天到了,高遠無塵的天空清冽得如同冷灰般的心情,成行的大雁振翅飛過,灑下的雁啼浩然彌哀,聽得久了,竟讓人的心如喪考妣般悲愴。

劉禪坐在寬敞的宮室內,聽著高天上隱約傳來的淒涼啼鳴,悲惋的秋風在宮門外陣陣拍打,吹得那廊外的柏樹嘩啦嘩啦地搖晃。

這秋涼季節好不讓人心生傷感,怪不得古人臨秋而悲嘆,這樣的凋敝晚景,殘敗潦倒,如何不有人生無常、時不我與的憾痛。

劉禪想起,小時候先生給他上課講《楚辭》,裏面有一章是《九辯》,他至今還記得其中的篇章,並且能熟悉的背誦下來:

〖悲哉!秋之為氣也。

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

憭栗兮,若在遠行。

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泬寥兮,天高而氣清。

寂寥兮,收潦而水清。

憯淒增欷兮,薄寒之中人;

愴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

坎廩兮,貧士失職而志不平;

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

惆悵兮,而私自憐。

燕翩翩其辭歸兮,蟬寂漠而無聲。

雁雍雍而南遊兮,鹍雞啁哳而悲鳴。

獨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時亹亹而過中兮,蹇淹留而無成。〗

當時他不懂,不明白為什麽當秋天到來時,就會讓一個人傷心難過。他問先生,先生說,因為這個人懷才不遇,胸中憤懣,秋涼乍來,殘葉飄飛,落花繽紛,深感歲月倏忽,時不我與,所以才悲而做賦,直抒胸臆。

他懵懵懂懂的還是不甚了然,為什麽一個人感到時不我與就會悲憤,什麽又是時不我與呢?先生解釋是不能建功立業,定國安邦,為天下謀太平。他更加迷惑了,不能為天下謀太平便要傷心落淚,天下是什麽東西,比糕餅還要甜,比先生的笑臉還要溫暖嗎?

秋天到了,可以踩著滿地的落葉,聽著腳下發出的哢嚓哢嚓的脆響,那多快樂呢,他才不會悲傷地落淚,更不會去想那大得超出想象的天下。

劉禪想著想著,竟然笑出了聲。

門外走進來一個小黃門,抱著一紮卷宗恭敬地交給了玉階下的內侍,內侍再雙手捧呈給皇帝,這是今天尚書台上呈的奏章。

內侍濡了筆捧來,劉禪輕一搦筆,將奏章最上面的一冊取下,輕輕地在玉杌上展開。他不用看名字就知道這是哪個大臣所疏,因為放在最上層的永遠都是丞相諸葛亮的奏章。

諸葛亮請調李嚴入督漢中,他說漢中兵力不足,此次平難曹魏三路大軍不免捉襟見肘,故而請陛下恩準遣江州兩萬兵北上。劉禪想這不是什麽大事,不就是調個人去另一處做官麽,調就調吧,他按照慣例寫下“下尚書台復議”幾個很生硬的字。

下邊的幾份奏表都是些瑣碎事,劉禪一面批復一面打呵欠,有些奏表太長,引經據典,言必稱三代,看了一半還不知所雲,劉禪不耐煩地撩去一邊,索性抽出最下邊的一份。那是密表,尚書台無權過問,只能直呈皇帝,劉禪拆了封泥,是鹽鐵府的一個六百石小官所書,名字不熟悉,劉禪也懶得記。

可他才看了幾行,便像是被人從後背推了一把,把那漫不經心的目光粘了上去。這小吏的表疏說鹽鐵賦稅遭重臣挪用,請皇帝詔下三府徹查。

哪個重臣挪用?劉禪懷著滿心的疑惑從頭至尾細讀了兩遍,小吏在表中稱是過手丞相府的鹽鐵賦稅收支不對稱,有一大筆賦稅被人挪走了,那麽所謂重臣……那不就是,不就是說諸葛亮麽?

劉禪忽然想笑,竟然有人懷疑諸葛亮貪墨,這比有人告訴他諸葛亮要篡權還荒唐,天底下任一個官都可能手癢,唯有諸葛亮絕無可能。在諸葛亮的心中,江山社稷遠遠重於錢財,萬金之財於諸葛亮仿佛輕塵,只有天下才能讓他生死以往。

他把這份表章放開了,他也讀不懂那大段大段引用的財賦數字,他認定是這個小吏有幸進之心,妄想劾奏重臣一鳴驚人,他瞧不起這種想往上爬的齷齪伎倆。

再瞧著剩下的奏章,早已失去了再看下去的興趣,將筆一磕,也不知該做什麽,倚在杌邊只顧盯著已批復的奏表發呆。

似乎有人走了進來,輕輕的腳步聲仿佛爬過地面的蟲子,劉禪擡起頭,無精神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

“陛下!”李闞背著一個小包躬身跑入,在玉階下跪了個穩實。

“起來起來!”劉禪敲敲玉杌,伸手一招,“上來!”

李闞爽利地答應著,雀子似的飛上玉階,在皇帝跟前蹲得像只藏在石頭縫裏的烏龜。

他將那小包取下,抱著在腿上放好:“陛下,小奴好不容易才買到的,都是成都南市的好玩意兒!”他看看左右,“您是現在看還是一會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