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訪市井後主妒民心,進讒謗小人譖忠臣(第2/7頁)

“就現在打開!”劉禪心急火燎。

李闞細心地解開包袱,將包袱裏的東西堆在了玉杌上,原來都是成都市井上的小玩意兒,無非是手鼓、偶人、面具,做工都很精巧,雖沒有皇宮用具的華貴材質,卻別具一番裏巷風情。

劉禪拿起一副雕成美女的木面具,孩子氣地往臉上一罩:“都是在南市買到的?”

“可不是,整整一條街熱鬧得不行,好多小玩意兒,偏生小奴的錢沒帶夠,買不了多少!”李闞意猶未盡地嘆口氣。

劉禪放下面具,撥動著那幾個偶人:“蠢,你不知多帶些麽,若是不夠,朕給你就是,這些小東西,值不了幾個錢!”他的眼睛忽地一亮,手指在那些偶人上輕輕一翻。

這些個偶人都用木雕,上了彩漆,雖是一小截木頭,然而纖毫畢至,眉目皆勾勒細膩,一個個都穿著王侯將相的衣服,仿佛氍毹台上的角色。

他拿起一個偶人細細地凝視,這偶人身披官服,手裏握著一柄羽扇,臉圓圓的,還有一抹嬰兒紅,若不是那幾撇飄逸的胡子,倒像個福娃娃,他愛不釋手地捧著把玩:“這個真像相父!”

再看其他的偶人,有身著袞服玉版的皇帝,手捋長髯的紅臉將軍,一個黑臉將軍手持長矛,眼睛鼓鼓的仿佛銅鈴,旁邊的白盔將軍卻面目溫潤。

他將這些偶人一個個排好,口裏念道:“先帝、二叔、三叔、趙叔……”他想了想,將手裏的偶人放在先帝身邊,“相父……”

偶人們在杌上一字排開,圓臉上都洋溢著憨憨的笑,即便瞪眼睛的黑臉將軍也並不可怕。他們都笑彎了眼睛,雙頰邊生出了小小的梨渦,仿佛憨態可掬的小貓咪。

他將自己的手撫在他們之上,用很低的聲音說:“還有阿鬥……”

年輕的皇帝微笑著,而那含笑的眸子裏卻蒙上了淚水,他輕輕地一個個撫摸著偶人,掌心的粗糙感讓他快樂,也讓他悲傷。

“李闞,”劉禪輕問著,“這是哪家店鋪賣的?”

“是一家專賣小物件的店,叫什麽一寸店,好多這種小偶人。小奴看這幾個招人喜歡,就買來討陛下一個歡心!”

劉禪點點頭:“除了這幾個,還有些什麽?”

李闞笑道:“其他的都沒這幾個搶手,尤其是這個,”他點點那個丞相,“一上架就賣斷,每天都有人來催著要貨呢,小奴清早便在門前候著,費了好大勁才買到!”

“是麽,搶這偶人做什麽?”劉禪有些不能理解。

“小奴聽那些個買主說,這偶人做得巧,是請成都手藝最好的木工雕鑿,獨此一家,別家也買不到。他們得了這個偶人拿家去供著,可以祛邪祈福,求子蔭孫!”

劉禪聽得一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們買符錄呢,買個偶人回家去便能求子?”

“他們都這麽說,小奴也不曉得為什麽。”李闞迷惘地撓撓頭。

劉禪撥著丞相,偶人翻了個身,他越看越喜歡:“好玩,還真像相父!”他又撥了一下,偶人可愛的笑臉水一樣蕩來蕩去,“這是不是照著相父的樣子刻的?”

李闞歪著頭很仔細地冥想了一會兒:“小奴好像聽說,這偶人就是照著丞相刻的,不過店家怕惹是非,一直沒承認,私底下大家卻是都這麽說。”

“那有什麽害怕的!”劉禪將皇帝和丞相抓在一起,讓他們一會兒打架,一會兒分別,“多好玩呀,先帝、相父……你看,真是很像呢,先帝和相父相識於微末之時,那時先帝還寄寓荊州,過得甚不如意,他後來常常說,如果沒有相父,便沒有他後來的基業,先帝很感激相父……”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對李闞說,又或者是對著臆想中的某個虛幻的人傾訴,偶人在他手裏分分合合,如同戲台上拉開合攏的幕布,把人生的悲歡離合一一展現。

先帝和相父這對君臣多麽奇怪,沒有歷史中君臣之間的惶恐猜疑,在謙恭禮秩中蘊涵著深得讓外人猜不透的感情。很多時候他們不像是君臣,卻像是生死相從的刎頸之交。

他其實很羨慕先帝與相父的魚水情,先帝是個暴躁脾氣,只有相父敢頂撞先帝,爭執得激烈了,先帝雖也會冷面相對,過後每每還會為相父改正己議。可面對自己,相父卻很少抵觸,禮揖參拜,升降周旋,相父做得很好。他是個忠貞賢良的丞相,江山社稷有了他,便覺得安全,再大的困難也不會害怕,只要告訴相父,相父一定可以將困難抹平。

可,自己想要的並不是這個。

也許,自己想要的,相父永遠都給不了,相父能帶給自己的,又不是自己喜歡的。

劉禪寂寂地嘆著氣,他將偶人擱在腿上,並排躺好,兩張笑臉朝著自己,猶如盛開的鮮花,這樣的笑容,很久沒有在相父的臉上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