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建造法壇呂府祈福 接聞聖旨次輔殞命(第4/6頁)

呂元事占一出門,便見兩乘大轎正在門前落下,胡同裏也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顯然是戒嚴了。張居正從第一乘大轎裏走下來,呂元祐迎上去磕頭迎接。張居正不認識他,正猜疑問,隨他一起來的內閣值事官一旁介紹說:

“這是呂閣老的二公子呂元祜。”

“啊,原來是元祐賢侄,起來起來。、”張居正說著,便上前把呂元事占拉起來,一起走進呂府客堂。坐定之後,張居正關切地問,“令尊大人的病體,今日是否好些?”

一聽到張居正喊一聲賢侄,呂元祐心中頓時生出了無盡的委屈.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回答:

“早晨還昏迷不醒,不過,他的兩只手,居然還能擡起來做攝身印。”

“做什麽?”張居正聽蒙了。

“攝身印。”呂元祐接著解釋道,“今兒早上,咱接來昭寧寺一如老和尚,為家父做了一場祈福法會,才做一半,首輔大人就來了。”

“沖了祈福法會,這是罪過,”張居正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裏的內閣值事官,“呂閣老家今日要做法會,你事先知道麽?”

“知道。”值事官員欠身回答。

“知道為何不告訴我,早知道,我就和張閣老晚來兩個時辰嘛。”

值事官沒來由地挨了一頓訓斥,站在那裏木樁子似的一聲也不敢吭。一旁坐著的張四維知道這是首輔作姿態罵給呂元祐聽的,便岔開話題說道:

“一如老和尚已是很少主持法會了,他親自念經為呂閣老祈福,應該有神通出現。”

“神通已出現了。”呂元祐興奮地回答。

“啊,有何表現?”張居正問。

“未作法會之前,家父人事不知,念了觀世音經咒之後,家父居然睜開了眼睛,還喝了幾小口參湯。”

“有這等奇事!”張居正感到不可思議,說道,“呂閣老平常敬奉神明,一心向佛。所以在這危難時刻,能夠親見菩提,得菩薩妙諦。”

“呂閣老能說話麽?”張四維問。

“能,只是聲音微弱。”呂元祐答。

“元祐賢侄,你看我們能否到病床前一看?”

“這個……”

呂元祐面有難色。因呂調陽倒床之後已是十分憔悴,臉上五官都變了形,且病房裏氣味難聞,他擔心張居正與張四維見後,會心生厭惡。正躊躇間,忽聽得通連後院的走廊裏傳來窸窸率率的腳步聲,擡頭一看,只見兩名仆役正架著父親一步一挨地走了過來。

卻說一直躺在後院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呂調陽,自聽了祈福法會悠揚悅耳的經咒聲,他仿佛聽到了天國的召喚,人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接著他就聞到了一股異香,正閉目養神之際,聽人說張居正與張四維前來探望,他頓時不顧夫人的勸告,執意要撐起身子下床,顫抖著讓人替他披上久已不穿的官服,歪歪倒倒地朝前院客堂而來。

“呀,父親出來了。”呂元祐一聲驚呼,立馬趕過去攙扶。

張居正與張四維也起身相迎。此時呂調陽已被攙到客堂後門口,半尺高的門檻他硬是沒有力氣擡腳跨過。還是呂元祐伸手抱起他的雙腳,擡到太師椅上半躺著坐下。怕他坐不穩,仆人還弄了一床被子將他偎著。

“和卿兄,你病得這麽厲害,何必非得掙紮著下床。”張居正埋怨道。

“難得叔大兄還惦記著我這風燭殘年之人,”呂調陽接過丫環遞過的參茶抿了一小口,喘著氣兒說道,“還有子維兄,我還擔心再也見不著你們了。”

呂調陽說著,眼角滾下了幾大顆渾濁的淚珠。張居正看了心裏頭很難過,不免雙眼也噙起了淚花,言道:

“和卿兄,你不要胡思亂想,你的病雖然沉重,但還不是不治之症,只要假以時日安心調養,就會慢慢地好轉。”

呂調陽輕輕地搖了搖頭,黯淡無光的眼珠子艱難地轉動了幾下,回道:

“叔大兄不用寬慰我了,以你首輔之身,出行必有規矩,若我不是病人膏肓,你怎麽可能跑來看我!”

呂調陽雖然陽神已散,頂門中走了七魄,但此時他的神智卻很清楚。他這一說,倒叫張居正不好回答了。因為朝廷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當了內閣首輔的人,輕易不入他人私宅,見客訪友,都只能在衙門朝房裏進行。這其中的意思是瓜田李下各避嫌疑。如果首輔去了哪個大臣之家,必定是該官員出了大事。要麽封侯拜相,首輔代表皇上前往祝賀;要麽是吹燈拔蠟垂死之人,首輔代表朝廷前來撫慰。所以說,首輔到了哪一個官員之家,並非有什麽私情,而是因他的職責權位而履行的一種公務。就像他現在到了呂府,就是要當面向呂調陽詢問他家中有何困難需要朝廷解決,他個人對朝局有何意見需要向皇上轉達。呂調陽久居內閣,當然明白首輔的來意,這既是自己的“待遇”,也說明朝廷已知曉他的病情,在著手為他安排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