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建造法壇呂府祈福 接聞聖旨次輔殞命(第5/6頁)

張居正自看到呂凋陽一身憔悴滿臉病容之後,便知他存世的時間只能按天來計算了,因此只想拿好話來安慰他。誰知呂調陽自己把話捅穿了,張居正無奈,只好直截了當地問道:

“和卿兄,你有何想法,現在盡可和盤托出。”

呂調陽在仆役的幫助下調整了一下坐姿,痛苦地說道:“垂死之人,還有什麽好說的,我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故在五月端午節後,就給皇上寫了折子請求致仕,一連寫了三道,皇上就是不肯批準,唉……”

“呂閣老,不是皇上不予批準,是首輔執意要留你。”張四維一旁插話:

“叔大兄,你要留我這個老朽幹什麽?”呂調陽望著近在咫尺的張居正.像盯著一堵墻,傷感地說,“我昏聵無能,在內閣六年,辦不成一件大事,有負於皇上的厚愛。”

“和卿兄,你這樣自責,等於是拿一把刀子剜我張居正的心。你是士林楷模,既不爭權也不逐利,處理朝政大事,我倆從未發生過齟齬:”

“不發生齟齬乃是因為我是一個窩囊廢。”呂調陽腦海裏想起這句話.卻不敢說出口。他瞟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兒子,答道:

“叔大是伊呂式的人物,你柄持朝政,我這個書呆子,安敢亂置一喙?”

一聽這話中的骨頭,張居正心中已生慍意,但他卻不表現出來,只懇切問道:

“和卿兄,對朝局你還有何建議?”

呂調陽默不作聲,半晌才回道:“叔大兄,有句話我一直悶在心裏,今天再不講,恐沒有機會了。”

“請講。”張居正催道。

“這次處置遼東大捷一事.皇上下旨撤銷所有獎賞,是否操之過急?”

張居正知道呂調陽會提這件事,便道:“關於賢侄元祐的恩蔭,皇上另有打算。”

呂調陽搖搖頭,答道:“首輔如此一說,好像我呂調陽說這件事是出於私心。其實不然,我是為你擔心,當事官員嘴裏不說,心裏頭恐怕會責怪你。”

“我想過,在公理與私情兩者之間,我只能選擇公理。”張居正回答。

張四維覺得這時候自己必須有一個態度,便道:“首輔處理遼東殺降冒功一事,我是支持的。掌控政府燮理朝局,就得言必信,行必果。”

呂調陽對張四維的表態大不以為然,他提了提氣,苦笑著反駁:

“孔夫子以言必信,行必果為小人,孟子以言不必信,行不必果為大人,可見至聖亞聖二公,其言相近。一人之言行固然應有信果,但一味追求信果,則於道反有所害。朝廷所有政綱,當以適道為上策。”

張居正本不想刺激呂調陽,但這時實在忍不住了,便正色言道:

“國家尊名節,獎恬退,雖一時未見成效,然當患難倉促之際,終賴其用。如唐朝安祿山之亂,河北二十四郡皆望風潰逃,只有一個顏真卿獨擋匪焰,這便是尊名節的功效。我輩效命皇上,匡扶社稷,終不能以粱肉養癰而任其敗潰,你說呢,呂閣老?”

講道理雄辯,呂調陽從來就不是張居正的對手。但他心裏不眼.想了想,又道:

“遼東大捷一事,我只是隨便提提,今天我要鄭重講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張居正追問。

呂調陽示意仆役把參湯拿過來,他呷了一小口,又艱難地說道:

“我認為,你查禁書院一事過於草率,尤其是殺何心隱,恐為後世留下話柄。”

呂調陽一直是講學的熱心提倡者,一幫清談心性玄學的官員都把他奉為老祖宗,許多私立書院的山長也與他過從甚密。這一點張居正早就知道。在處理武昌城學案的時候,呂調陽正好在家養病,張居正也就有了理由不征求他的意見,而獨斷專行向皇上請旨:此事處置完畢,倒也沒聽到呂調陽私下發表過什麽異議。張居正還以為他一心歸隱山林,對朝政已失去了興趣,沒想到他卻一直把怨恨深埋在心。放在平時,他會拍案而起,但此時他卻不得不強自忍抑,只辯解道:

“何心隱是被死囚發狂扼死,與我何幹?”

“叔大兄,這個彌天大謊,撒得並不高明,”呂調陽心想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心裏頭已無顧忌,故放膽言道,“何心隱大名鼎鼎.而且還沒有定罪,怎麽可能和死囚關在一起?常言道王道如砥.本乎人情,何心隱一代鴻儒,卻不明不白被人弄死,這哪裏還有國法人情可言!”

“你!',

張居正霍地站起。自當首輔六年來,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當面指責他。看到他臉色鐵青怒形於色,張四維生怕弄僵了局面雙方都下不了台,忙插嘴調停道:

“呂閣老,你不要錯怪了人,首輔對你一直有情有義。昨日為了解決你二公子的前程,還專門給皇上寫了條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