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糧道街密議簽拘票 寶通寺深夜逮狂人(第4/6頁)

“你是說今夜裏?”

“是呀,事不宜遲,免得夜長夢多。”

“好,我這就簽發拘票。”

武昌城大東門外五裏許,有一支小山脈叫小洪山。山上蒼巖峻峭古木參天,石泉飛瀑禽鳥相親,原是省城中人踏青消夏的好去處。山中建有不少富貴人家的別業。如今,這山上又多了一座名聞遐邇聲震江南的洪山書院。

小洪山上最古老的建築,當數始建於唐代的寶通禪寺。依山而建步步登高的禪院,如今已是省城最為有名的巨刹,禪院後山的七層洪山磚塔,亦成為一方名勝。大凡來武昌城遊覽的人,第一站必定會到蛇山上登臨黃鶴樓,俯瞰拍天而去的萬裏長江和城中煙雨樓台十萬人家,接下來就會到洪山寶通禪寺燒香禮佛,爾後沿寺後盤磴古道,登臨洪山寶塔,憑欄騁目,看芰荷滿地田陌縱橫的江南勝景。

距寶通禪寺約有半裏之遙的半坡上,有一處石墻圍砌的大宅院,俗稱半山堂。原是省城中一個大綢緞商的別墅。兩年前,這位綢緞商附庸風雅,把這座大別墅捐出來改建為洪山書院。從此,這座禪鐘悠揚的小洪山,又成了莘莘學子聚居之地。洪山書院因臨近省城,加之環境清幽,一俟建立,便招募到許多學生。上個月,書院山長因請到名滿天下的何心隱前來主講,洪山書院更是聲名大噪,本來只可容納二百多名學士的書院,一下子湧來六百多人。何心隱有一個觀點,認為士未必高貴,農工商賈並不低下,人人都應是自己的主人,都應能成為聖人。“凡人皆可成聖”雖假借於禪宗六祖的“凡人皆可成佛”,但對於社會底層庶民,似乎更有吸引力。因此,他每到一處講學,必定有大批的庶民子弟聞風歸附。

且說這天晚上,河漢橫陳月華如水,盡管洪山書院裏頭還是人聲嘈雜燈火通明。可是與之毗鄰的寶通禪寺,卻是大門緊閉寂靜無聲,惟有方丈室裏還有一盞孤燈熒熒煢照,燈下坐了兩個人,一個是廟裏住持無可禪師,一個便是洪山書院的主講何心隱。

六年前何心隱在北京天壽山見到張居正時,曾向他介紹過無可禪師的來歷。無可出家之前名叫初幼嘉,是張居正的總角之交=嘉靖二十六年與張居正一起去北京參加會試,張居正金榜題名,初幼嘉與何心隱卻愴然落第。從此,三個人天各一方,初幼嘉下第的第二年就剃度出家。十幾年後,便成了臨濟宗的傳人,禪門裏人人敬重的高僧大德。正是由於他的努力,本已破落的寶通禪寺終又變成了宏麗的叢林巨刹。這麽多年來,他與張居正早就失掉聯系.但與何心隱還常有過從。張居正從何心隱嘴中打聽到初幼嘉的下落後,也曾托人帶信給他,意在恢復聯絡。當年的初幼嘉——如今的無可禪師經過慎重考慮,決定還是不要互通信息為好=當年,他已通過何心隱帶了一首偈詩給他,該說的“玄機”都已說了,何必還要破除佛戒重續塵緣呢?這次聽說張居正回鄉葬父,有可能要召他一見。以張居正現在的顯赫身份,與他相見.無異於請來了一位活菩薩,寶通禪寺亦可借此沾光,使臨濟宗再次名重天下。但無可禪師一向把與官府結交視為“魔道”,他不肯攀援權貴而自損宗風。為了避免和故友相見,他便提早離開了寶通寺.前往九華山普陀山等處菩薩道場參拜。這一趟耗去了半年多時間,前幾日才回到寶通寺。何心隱來洪山書院講學已經一個多月了,聽說無可禪師遊腳歸來,便約定今天夜裏前來拜

會。

老明友相見,原也沒什麽客套。無可禪師拿出從普陀山帶回的無花果招待何心隱,看他津津有味地咀嚼,無可笑著問:

“柱乾.聽說你最近在洪山書院講學,越發的離經叛道了,你說你現在是無父無君,可有此事?”

“實有其事。”何心隱滿不在乎地回答。

無可駭然說道: “你如此說,就不怕人家指斥你是異端邪說?”

“我的學問的確是異端,但並非邪說,”何心隱頗為自負地答道,“父子君臣關系,在孔夫子提出的五倫中,最為束縛人心。在家事父,出門事君,一輩子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你說,一個人一輩子如此活著,哪裏還有什麽樂趣?”

何心隱擺出一個論戰的架式,但無可並不同他爭論,而是轉了一個話題問道:

“聽說你去江陵見到了叔大?”

“見到了,合省官員為了拍他張居正的馬屁,都一窩蜂趕到江陵參加會葬,老漢也帶著幾百名學生,前去湊了一回熱鬧。”

何心隱接著就把那日在太暉山與張居正見面的情形繪聲繪色講述了一遍。

無可禪師雖然不肯與張居正見面,但畢竟兩人是年輕時的摯友,他覺得何心隱前往太暉山會葬的方式有些古怪,於是不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