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糧道街密議簽拘票 寶通寺深夜逮狂人(第3/6頁)

“據我猜想,這是首輔的策略。”

“啊?”

“以首輔一貫的思路,他對無關社稷蒼生的空談玄理始終深惡痛絕,他初任攝政之時,首先要解決吏治與財政兩大問題,幾年下來諸事已見成效。他也就能夠騰出手來治理講學了,但講學之風,自嘉靖末年蔓延到今,已成痼疾。到近年來又有所演變,即朝廷中因循守舊的反對改革的官員,往往與涉談命理的陸王追隨者一道,借書院之講壇,攻擊萬歷新政。這一變化,尤為首輔所注目。因此,依我猜測,首輔肯定要對講學之妖風行使雷霆手段了。這件事,因牽扯到天下讀書人,最易引起非議,吏部處理徐顯謨與趙應元二人,言在彼而意在此,咨文一出,先聽聽士林的反應,再決定下一步的舉措。”

“以你之見,首輔下一步的舉措會是什麽?”陳瑞的態度認真起來:

“查封全國的私設書院。”

金學曾說得很懇切。陳瑞眯眼兒一想,覺得金學曾的話有幾分道理,但這事兒與自己關系不大,便松下心來笑道:

“金學台分析得頭頭是道,反正你是個熱鬧人,走到哪裏,都會弄得山呼海嘯的,這回查封書院,你又要力拔頭籌,創立奇功了:”

陳瑞的語氣中既含有嘲諷,又含有羨慕,金學曾早把陳瑞一肚子雜碎看了個對心穿——這人是個老官場,誰在台上就認誰。吃準了這一點,他就對症下藥:

“陳撫台.這回力拔頭籌的,恐怕不會是我。”

“那是誰?”

“你:”

“我?”

“對,是你!”金學曾瞅著陳瑞一張發愣的臉,神秘言道,“我剛才講過,首輔查封書院,恐怕會使出雷霆手段。既是雷霆手段,就不是我們這些學官有能力做得出來的。”

“你是說……”

不知不覺,陳瑞已把身子湊近了金學曾。金學曾見他已人甕,心中甚為高興,問道:

“你說,查封書院應從什麽地方做起?”

陳瑞懶得細想,性急地說:“金學台,你幹脆說了,如何是雷霆手段。”

“一句話,擒賊擒王。”

“這還是個啞謎兒,”陳瑞撇了撇嘴角,擺了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式,“你說,何為賊,何為王?”

“撫台這麽一問,倒叫我不好回答了,”金學曾略一思慮,又道,“這麽說吧,若要拆廟,先得搬神。”

“廟是那些私立書院,神呢?”

“各個書院的山長都是神,但最大的一尊神,現就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

“誰?”

“何心隱。”

“這個瘋漢,”陳瑞立刻記起何心隱在太暉山與首輔見面時的張狂,早就把他恨得牙癢癢的,便道,“論理,這個人早就該抓起來,但誰又敢動他呢?”

“為何不敢動他?”

“你忘了,四月份在江陵,荊州知府吳熙把他抓起來,首輔卻下令把他放了,聽說他是首輔年輕時的朋友,首輔雖是鐵面宰相,但朋友之間,他還是抹不開面子。”

金學曾搖搖頭,說道:“陳撫台只看到了問題的表面。當時首輔的父親剛剛下葬,何心隱大老遠跑來送那兩只**,雖有愚弄之嫌,畢竟是參加葬禮來的,如果即刻把他抓起來,就顯得首輔太沒器量。所以,首輔要吳熙放了他。現在卻不同了,首輔五月底動身回京,已離開湖廣地面二十多天了,這時候再抓何心隱,我可以肯定,首輔再也不會指示放人了。”

陳瑞想一想覺得金學曾的話有道理,便狐疑地問:“是不是首輔走之前,額外有話吩咐你?”

“沒有:”

“既沒有吩咐,這首輔的心意兒你怎麽知道?”

"今日戶部傳來的咨文,就透露了首輔的心思,”金學曾說著意味深長地一笑,又道,“陳撫台,首輔投鼠忌器,你我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這倒是,”陳瑞估摸著這件事如果真像金學曾所說,倒是巴結首輔的一次絕好機會。但心裏仍拿不定主意.想了想,猶豫地問.“萬一抓錯了人,怎麽辦?”

“抓不錯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金學曾一副大包大攬自樣子,說道,“再說,為官一任,要想做成幾件大事,總還得冒幾分險。當初,我任荊州稅關巡稅禦史時,揭發趙謙拿公田做人情送給張老太爺,多少人都認為我這是自己給自己捅刀子,結果怎樣?首輔天下為公,滅私情而懲貪官,我金學曾不但沒有引火燒身.反而得到了皇上的褒獎。”

說了一晚上,就這幾句話最打動陳瑞的心,他一咬牙,說道:“就依你的,咱們即刻動手,把何心隱先逮起來再說。”

“好,請撫台大人迅速給捕快下令,今夜裏就將何心隱捉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