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勝利者(第4/10頁)

當然,奴隸社會注定會滅亡,美國南方奴隸社會也不例外。沒有一個奴隸社會的延續時間能超過1848—1890年這段時間——甚至古巴和巴西也不例外(見第十章)。奴隸社會在現實上和道德上都是孤立無援的。在現實上,由於廢除了非洲的奴隸貿易(及至19世紀50年代,奴隸貿易相當有效地被制止了),奴隸來源宣告斷絕;在道德上,自由主義中產階級絕大多數一致認為奴隸社會與歷史前進步伐背道而馳,在道德上不能允許奴隸制度存在。此外,在經濟上,奴隸制度的效益也很差。很難想象美國南方奴隸社會竟能留存到20世紀,很難想象它能比東歐農奴制度存在的時間更長,即使我們認為奴隸制度和農奴制度作為一種生產制度是有能力生存下去的(有幾派歷史學家持這種看法)。但是促使南方在19世紀50年代走上危機點的,是下面這個更加具體的問題:它難以與朝氣蓬勃的北方資本主義共處,以及阻止人口擁向西部。

從純經濟角度來說,北方並不擔心南方這個尚未進行工業化的農業地區。時間、人口、資源以及生產力等優勢都在北方那邊。主要的障礙是政治。南方實際上是英國的半殖民地,南方的大部分原棉都提供給英國,並從自由貿易中取得實惠;而工業的北方很久以來就堅定、激烈地主張保護關稅,但由於南方諸州的政治影響(別忘了,南方各州在1850年幾乎占聯邦半數),北方才無法按其願望有效實施關稅保護政策。北方工業對全國分成一半奴隸社會、一半自由社會的擔心絕對比不上對全國分成一半是自由貿易、一半是保護關稅的狀況。還有一點,南方竭盡全力企圖抵消北方的優勢,想把北方與內地隔開,企圖建立一個面向南方以密西西比河流域為基礎的貿易和交通區,而不想面向東方朝著大西洋,而且只要可能就搶先下手,向西發展。這是極自然不過的事,因為南方的貧窮白人早已開始探測和開發西部了。

然而,正因為北方擁有經濟優勢,所以南方不得不更加頑固地依賴其政治力量,用最正式語言提出其要求和主張(例如堅持一定要正式接受西部新地方的奴隸制度);不得不強調州的自治權(“州的權力”)以對抗中央政府;不得不在全國性政策問題上行使否決權;不得不對北方經濟發展潑冷水,如此等等。事實上,當南方實施其向西部擴張的政策時,它很難不成為北方的絆腳石。它的唯一本錢是政治。它絕對是逆歷史的潮流而動(它不能,也不會在一場發展資本主義的遊戲中擊敗北方)。交通運輸方面的每項改善都加強了西部與大西洋的聯系。鐵路系統由東往西的長度基本上與由北往南的長度差不多,不會長多少。而且西部的人,不論他們是來自北方或南方,都不是奴隸,而是窮人,是白人,是自由人,是被這裏免費的土地、金子吸引來的,是來冒險的。將奴隸制度正式推廣到新的領地和新的州,這對南方極為重要。南北雙方的沖突在19世紀50年代之所以愈演愈烈,主要便是因為這個問題。同時,奴隸制度在西部很難存在,西部的發展事實上的確會削弱奴隸制度。南方領導人曾想要吞並古巴,並建立一個南方—加勒比海種植園帝國,以強化奴隸制度的效果,結果當然未如其所願。簡言之,北方處於能夠統一全國的有利地位,南方則不然。南方擺出進攻好鬥的架勢,但它真正的意圖是放棄鬥爭,脫離聯邦。當1860年來自伊利諾伊州的林肯當選總統,顯示南方已失去“中西部”時,南方所采取的行動明顯帶有分裂傾向。

內戰之火燃燒了四年。就傷亡和損失而言,這是迄至那時規模最大的戰爭,當然這和那個時代的南美巴拉圭戰爭相比,多少要遜色一些,與中國的太平天國戰爭相比,更是黯然失色。北方在軍事上表現欠佳,但最終贏得了勝利,因為他們兵源充足,生產力高,而且技術先進。北方畢竟擁有全國70%的人口、80%的壯丁和90%以上的工業產品。北方的勝利也是美國資本主義的勝利,是現代美國的勝利。然而,盡管奴隸制度取消了,但這並非黑人的勝利,不管他是黑奴,還是自由人。經過幾年“建設”(也就是強制推行民主化),南方恢復了保守的白人統治,也就是說回到種族主義者手中。北方占領軍最後於1877年撤出。從某種意義上說,南方似乎達到了其目的:南方清一色是民主黨的天下,北方共和黨人無法與之共事,只好敬而遠之(共和黨在1860—1932年的大多數時間裏,都把持了總統寶座);南方因而保留了相當多的自治;南方在國會握有阻止議案通過的票數,從而可發揮某些全國性影響,因為它的支持對另一大黨民主黨的成功是不可或缺的。事實上,南方仍是農業區,貧窮落後,憤世嫉俗,滿腹怨言。白人因永遠忘不了戰爭的失敗而耿耿於懷,黑人則因被剝奪公民權和白人的殘酷壓迫而憤恨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