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敗者

最近(東方)掀起模仿歐洲習尚的風氣,包括借用危險的歐洲藝術。然而西方文明在東方統治者手裏不會開花結果,不但無法恢復他們搖搖欲墜的國家,反而會加速其滅亡。

——T.厄斯金·梅爵士,1877年[1]

《聖經》不曾對溫馨現代的人類生活給予任何保證……我們必須在所有的東方國家中建立恐怖政府。到那時,也只有那時,現代生活的益處方能得到理解和重視。

——J.W.凱伊,1870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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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資產階級的世界裏,“生存競爭”是其經濟思想、政治思想、社會思想以及生物思想的基本隱喻。在“生存競爭”的環境中,唯有“適者”能夠生存。適者不僅有權生存,而且有權統治。對世上那些擁有經濟、技術以及軍事優勢的人來說,他們無往不勝。這些勝利者主要分布在西北歐、中歐以及上述兩地移民在海外所建立的國度中(主要是美國),占世界絕大多數的其余部分,便成了他們的盤中餐。在19世紀第三個25年期間,除去印度、印度尼西亞和北非部分地區,幾乎沒有其他國家淪為殖民地或具有殖民地的形式。(我們暫且把盎格魯—撒克遜人定居的地區,例如澳大利亞、新西蘭以及加拿大撇在一邊。它們雖然尚未正式獨立,但顯然不被視為是“原住民”居住的地區。“原住民”是個中性詞,但有很強的輕蔑味道。)大家一致承認,這三個例外地區絕不是不值一提的小地方:光是印度一地,便占1871年世界人口的14%。同時,在本書所述時期,雖然沒有增加多少新殖民地,但世界其余地區享有政治獨立的國家幾乎微不足道。在經濟上,它們聽憑資本主義擺布,只要它們在資本主義所及範圍之內。在軍事上,它們的劣勢更是顯而易見。(西方)炮艦和遠征軍看來所向披靡。

事實上,當歐洲人在恫嚇虛弱的傳統政權時,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世界上有許多強悍民族(英國政府官員稱他們為“尚武民族”),如果在陸地上與歐洲軍隊對壘,一定能將歐洲人打得落花流水,雖然在海戰中必敗無疑。奧斯曼士兵驍勇善戰,久負盛名。他們不僅能夠鎮壓反叛蘇丹的臣民,將他們斬盡殺絕,而且能夠勇敢面對他們最危險的宿敵:俄國軍隊。奧斯曼帝國因此得以在歐洲列強之間巋然不動,至少延緩了其崩潰。英國士兵對印度的錫克族人(Sikhs)、印度西北部帕坦人(Pathans)和非洲的祖魯人(Zulus)以及法國士兵對北非的柏柏爾人(Berbers),亦不敢輕視。從經濟上看,遠征軍在非正規戰或遊擊戰的不斷打擊下,遇到嚴重的麻煩,特別是在邊遠山區,外國人在這類地區完全得不到支持。俄國人在對付諸如高加索人的反抗中,苦戰了幾十年。英國人知難而退,放棄直接控制阿富汗的企圖,而以監控印度西北邊界為滿足。最後一點,由少數外國征服者對幅員廣闊的大國進行永久性占領是很難如願的,代價也很高。其實即使不永久占領,先進國家也能將其意志和利益強加在被征服國家身上,因此永久占領看似有些得不償失。不過從未有人懷疑在必要時永久占領是可以做到的。

因此,對世界大部分地區而言,它們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它們充其量只能對加諸在它們身上那股越來越大的壓力做出一些反應而已。大體說來,任人宰割的那部分世界包括下列四個地區:首先,是伊斯蘭世界和亞洲地區的殘存帝國或大型獨立王國,例如奧斯曼帝國、波斯、中國、日本以及一些較小王國,例如摩洛哥、緬甸、暹羅和越南。除日本之外——日本將另行闡述,參見第八章,這些大國日益受到19世紀資本主義新興力量的破壞;小國則在本書所述時代結束之後,淪為列強殖民地,只有暹羅因作為英法勢力緩沖區而未遭占領。其次,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先前的美洲殖民地,在這段時間,它們是名義上的獨立國家。再次,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對於這個地區不需多費筆墨,因為它在本書所述時期並未引起多大注意。最後,是已被正式殖民化,或被正式占領的國家,主要是亞洲國家。

上述四類國家都面臨一個根本問題:對於西方正式或非正式的占領,它們應該持什麽態度。嗚呼白人過於強大,無法拒之門外,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墨西哥東南部尤卡坦(Yucatan)叢林裏的瑪雅(Maya)印第安人,為了恢復自己古老的生活方式,曾在1847年試圖把西方人趕走,實際上由於1847年爆發的“種族戰爭”(Race War),他們或多或少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然而最終——到了20世紀——龍舌蘭和口香糖又將他們置於西方文明的羽翼之下。不過尤卡坦的情況例外,因為地處偏僻,離它們最近的白人國家(墨西哥)又太弱,英國在它們旁邊倒是有塊殖民地,近在咫尺,但英國人並沒有去恫嚇它們。善戰的遊牧民族和山區部落民族可能嚇得白人不敢進犯。我們可以想象,白人之所以很少前往那些地區是由於力量不足,而非山高路遠,或是經濟效益不高。對於那些不屬於資本主義世界但具完善政治組織的國家來說,問題並不是可不可能避開白人文明世界,而是應如何看待它的影響:是照搬照抄,還是堅決抵制,或兩者兼而有之,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