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統一的世界

資產階級依仗著一切生產工具的迅速改進,依靠著極其方便的交通工具,把所有的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拉進文明社會……總而言之,它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一個世界。

——馬克思和恩格斯,1848年[1]

當經濟、教育以及憑借著電報和蒸汽機帶來的思想與物質的快速交流改變一切時,我敢相信,偉大的造物主正在準備把世界變成使用同一語言的單一國家。這是一個完美的成就,它將使陸海軍不再必要。

——格蘭特(U.S.Grant)總統,1873年[2]

“你們應當聽到了他所說的一切——我要去某地一座山上生活,或是去埃及,或是去美國。”

“好吧,這有什麽!”斯托爾茲漠然地說,“你可以在兩個星期內到達埃及,三個星期內到達美國。”

“到底是誰要去美國或埃及?英國人這樣做,是上帝的安排,此外,他們在家鄉已沒有生活的余地。而我們當中哪個會夢想此行呢?也許有一些絕望的家夥,他們已自認為生命毫無價值。”

——岡察洛夫,1859年[3]

1

當我們在撰寫早期的“世界歷史”時,實際上是在把世界各地的歷史加在一起。但是,就世界各地的相互了解而言,當時有的只是膚淺的表層接觸,或是某些地區的居民征服或拓殖了另一個地區,就像西歐對美洲一樣。在撰寫非洲早期的歷史時,很可能只會偶爾提到遠東歷史(除了西海岸和好望角外),很少提到歐洲,盡管不可能不時時提到伊斯蘭教世界。18世紀之前,在中國發生的事情,除俄國之外,與歐洲政治統治者毫不相幹,盡管會涉及前往該地的一些特殊商隊;在日本發生的事情,也不是歐洲人可以直接知道的,只有一小部分荷蘭商人例外,他們在16世紀至19世紀中期,被允許在日本保有落腳點。反過來看,歐洲之於中國這個天朝帝國來說,只是外夷居住地區,好在它們地處遙遠的大洋之外,不會在臣民對皇帝的忠誠度上造成任何麻煩,頂多是給負責港口的官吏造成一些管理上的小事端。就這一點而言,甚至在交往頻繁的地區,大多也可置之不理,而且不會帶來不便。對西歐人來說——無論是商人還是政府官員——在馬其頓(Macedonia)山區峽谷所發生的事情有什麽重要意義嗎?假如利比亞真的被某場天災人禍所吞沒,對其他地方的人,甚至對奧斯曼帝國(Ottoman Empire,盡管嚴格地說,利比亞是奧斯曼帝國的一部分)和地中海東部沿岸諸國的商人而言,又有什麽關系呢?

世界各地之所以缺乏相互依賴,不單單是不了解的問題,當然,相關地區對“內地”的缺乏了解,仍是相當嚴重的。甚至到了1848年,在歐洲最好的地圖上,各個洲的大片地區仍是一片空白——尤其是在非洲、中亞、南美中部、北美部分地區、澳大利亞,更別提幾乎完全處於人跡未至的北極和南極。而其他地區的地圖繪制家,自然會在其地圖上標出更大片一無所知的空地。這是因為,就算中國官吏,或每個大陸內地那些不識字的邊防哨兵、商人和獵人,他們知道的地方會比歐洲人多一點兒,但他們的整體地理知識還是相當貧乏。無論如何,光是把專家所了解的世界知識加在一起,也不過是枯燥的純學術演算。統一的世界並不存在,甚至在地理概念上也不存在。

缺乏了解只是現象,而非世界無法凝成一體的原因。其中反映出世界之間缺少外交、政治和管理上的聯系,事實上,這些聯系即使有也非常松散;[《哥達年鑒》(Almanach de Gotha )是歐洲的外交學、家譜學和政治學聖經。其中雖然仔細記載了當時所知的一星半點有關現在已成為各個美洲共和國的前殖民地,但在1859年之前卻不包括波斯,在1861年之前不包括中國,在1863年之前不包括日本,在1868年之前不包括利比亞,在1871年之前不包括摩洛哥。泰國直到1880年才被收錄進去。]同時也反映出彼此在經濟聯系上的薄弱。不可否認,作為資本主義社會先決條件和特征標志的“世界市場”,當時一直在發展當中。國際貿易在1720—1780年擴大了一倍多(國際貿易在此指的是歐洲人眼中這個時期所有國家全部進出口統計的總和)。在雙元革命時期(1780—1840),世界市場擴大了三倍多,雖然以我們現代的標準來衡量,這個數字相當一般。到1870年,英國、法國、德國、奧地利和斯堪的納維亞的每人平均外貿額,已上升至1830年的四至五倍,荷蘭和比利時上升了三倍,甚至美國也擴大到原來的兩倍多——對於美國來說,對外貿易只占極小的比例。在19世紀70年代,西方主要大國之間,每年大約有8800萬噸的海上貿易運輸。相比之下,1840年只有2000萬噸——其中主要貨物的比例是:煤3100萬噸對140萬噸,糧食1120萬噸對少於200萬噸,鐵600萬噸對100萬噸。其中也包括石油這種要到下個世紀才顯出其重要性的貨物,1840年前,海外貿易當中還看不到石油的影子,但到1870年時,已有140萬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