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府門兒”風雨毓蘊口述(第3/4頁)

定:他多大開始學抽大煙的?

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是逐步逐步(沾染)上的。他就是那樣生活。注68

我父親和我母親,他倆是怎麽結的婚呢?是有一個老師,姓白,這邊教過我父親,那邊又教過我母親,好像這個老頭給這邊也教館,給那邊也教館。合著都是他的學生。

定:就是說也在您父親家裏教,也在您母親家裏教是吧?

毓:是把老師請到自己家裏頭去。老師對我父親也無可奈何,讓你好好學,讓你作詩,你也作不下去,你就別鬧得了,你就別埋人得了。我母親比我父親學得好,比父親念書念得多,寫的大字都挺不錯,還留著呢,後來沒有了。我母親真是過去的舊式家庭,學什麽規矩,學什麽賢妻良母。

可是我父親還有一個女朋友,拿現在來說叫女朋友,那會兒叫外家。我也沒看見過,他也不回家,沒錢了就找他媽(指親媽)要錢去。他媽那會兒也沒什麽辦法呀,也沒有很多的錢。那府裏已經慢慢衰退了,窮了。沒有進項就賣點兒字畫、賣點兒古玩。老太太就是還有點兒東西。就給他一塊石頭、一塊玉、一個赑屃啦,粉色的,挺好,那麽大一塊,還有什麽墜兒,那也是早就存在手底下的,我父親就拿著出去當了,賣了,那時候也不值錢。我父親拿錢就給那女人送過去,跟人家花花,在那兒住。那兒也無所謂家,人家也不承認他,人家還有一家人呢,跑到人家家庭裏去那是幹嗎呢那是!後來跟那兒好幾年,人家不要他了,人家也窮,後來老太太就是我的祖母病死了,不能給他大量的錢了,他就回來了。那會兒我哥哥都十幾歲了,我也有十歲了。我母親始終也不去。

定:您知道不知道您祖母是什麽人?

毓:她不是大福晉,她是側福晉,你知道什麽是福晉嗎?

定:福晉就是夫人啊,王妃啊。側福晉就是他的側室。……您見過她嗎?

毓:就是見過也很渺茫了。

2.恭王府中

定:那您父親後來回沒回恭親王家呀?

毓:在那兒(指恭親王家)就是我和我哥哥。我們在(與恭王府的)關系上,逐步地感情比過去濃厚了,有了一點兒感情基礎了,互相能了解點兒。他們心裏對我們也挺愛護的。那會兒府裏住著不少人呢,好幾十人,男的、女的、少的。

定:那就是說您大爺、二爺那會兒還都住在王府裏?

毓:都住在那兒,那房子都舊著呢,甚至於有的房子老得都不能住,可是還有使喚的丫鬟啊,老媽媽啊,嬤兒啊,嬤兒是給男孩子喂奶的,有管看的,有管喂奶的,嗬,那譜兒大了。姑娘叫什麽?

定:格格。

毓:格格是後來的。那會兒就叫哥哥,幾哥哥,幾哥哥,就是幾姑娘,幾姑娘。男孩叫阿哥。管我這姐姐(指溥心畬的女兒)就叫哥哥,我叔叔有幾個姑娘,也叫幾哥哥,幾哥哥。可是他們管我們不這麽叫,他們管我不叫哥哥,叫大姑娘,管我哥哥叫大哥兒,按外頭的說法叫外來戶了。我最不服氣的,他們都是媽媽抱大的孩子,就他媽我這倒黴出來的……他們後來叫著叫著氣也不足了,就算了。

那時候我雖然是個小姑娘,就氣不忿兒。你們吃飯有大廚房,吃飯不說吃飯,叫傳飯,到時候有老婆子傳飯,西太後、老佛爺才叫傳飯呢,就這麽講排場。我們那哪兒行呀,我們傳誰去啊,我們傳我們自己,我們得自己做去。雖然說我父親抽大煙,也不能凈賴我父親呀,他們那會兒也抽大煙,還有人伺候,好幾個管家伺候著抽大煙,這不是同等一樣麽,就因為我父親沒錢,暴露得就更明顯一點。階級觀念不一樣,看法就不一樣,一點點促成你的思想變化,這就是我後來參加革命的背景。注69

舊社會就講這套,家傳的,家規,講虛偽,我一想我那個大爺有時候就很虛偽,那會兒環境造成的他那樣。我祖母死的時候下小雨,冷,上面穿著棉襖,穿著那孝衣,下著小雨衣服不是潮嗎?那幾個管事的,那會兒叫管事的,就像現在秘書似的,不是秘書,那職稱是老家人,就是伺候他的老奴。那些人捧臭腳,就說“哎喲爺您別太悲傷了,您出汗出得太多了,您看您的棉襖都濕了。”就那麽捧,他就默認了。哎喲我心說,這哪兒是悲傷,這是下雨淋的,棉襖要濕到那個程度得出多少汗呀。我那陣兒才幾歲呀,我就有看法。

那會兒我母親就死了,我16歲的時候母親就死了。那會兒府就賣了,說賣德國了,不是改輔仁大學了嗎?我不記得年月了,注70那時候我很小,我很小就懂事了。說他們一個人得了幾萬塊錢,那會兒幾萬塊錢可不少,可這筆錢沒有給我父親,可能也給了點,給了他也不跟我們說呀,都糟蹋了,就那樣。各府裏就都不是自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