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參加了幾乎所有的 石油會戰毓臻口述

時 間:1998年11月13日(第一次)

1999年1月12日(第二次)

地 點:北京市王致和腐乳廠宿舍

訪談者:定宜莊、佟鴻舉

[訪談者按]這是我本書中做得最早的一場訪談,距今已經十七年。我曾將這篇訪談收進《最後的記憶——十六位旗人婦女的口述歷史》書中,是那本書中受訪的唯一一位愛新覺羅宗室的女性後裔。當時我初入此道,沒有訪談經驗,不僅問題提得不到位,而且面對不太健談甚至也不太情願合作的被訪者,只是一味地小心翼翼,不知怎樣將談話深入下去,而毓女士就是這樣的一位受訪者。我曾幾次與她相約,都不得見面,她對一生遭際也不願多談,所述經歷中多有隱筆,加上她晚年一心學佛,自稱已將世事看淡。我不得不尊重她的意見,所以凡她不願的,或不問,或不錄,故有這樣一篇不算完整也談不上深入的訪談。

但是毓女士的經歷確有不凡之處。正如她自己所說,從她父親一輩起,就不是一般人們印象中那種提籠架鳥的八旗紈絝子弟。何況她還不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自食其力,作為一個女性而參加1949年以後的幾乎每一次石油會戰,生活條件之艱苦,長期遠離家鄉親人的孤獨和寂寞,所有這一切,都需要付出堅忍的努力才能承受。她的經歷,很大地改變了我過去對皇族的某些成見。

1999年年初我為她做第二次訪談之後不久,便接到她女兒打來的電話,說母親已經辭世,享年僅75歲。只是在與她女兒交談之後我才知道,她在家庭、婚姻和工作中經歷的種種坎坷,遠非她在這篇口述中描述的那麽淡然。

北京史地民俗學會曾為毓女士出具一個證明,證明她確為清太祖努爾哈赤第六子輔國公塔拜之後:“經北京史地學會常務理事馮其利到首都圖書館北京地方文獻部查閱《愛新覺羅宗譜》,其父林全載在丙冊4689頁。”

《愛新覺羅宗譜》中毓臻家族支脈一覽:

奉恩輔國愗厚公塔拜注37

巴穆布爾善(第四子)注38

已革輔國將軍塞圖(第五子)注39

職明(第六子)注40

淩雲(第二子)注41

林全(第五子)注42

毓臻的父親即林全(見族譜中的黑體字)。光緒十五年己醜十一月二十八日申時生,嫡母常佳氏,常慶之女。

1.我娘家

毓臻(以下簡稱臻):我是1924年5月2號生的。我本來姓金,金就是愛新覺羅。這是我在50年前的結婚證書,你看都成這樣了。這是我的丈夫,謝伯賢。這是我,金福臻。這是我女兒去年冬天給我畫的畫兒,畫兒上寫的是“萬福駢臻”,就是我的名字。

我父親不是叫金林全嘛,名字有個“林”字,他就指名為姓。姓了林。他是溥字輩的,他的名字要跟溥儀他們排起來,就叫溥全。後來我們相繼都參加革命,到了延安以後為了影響,就改成父親那個姓,也姓林。你說這林福臻多麻煩呀,幹脆“福”字也不要了,咱不迷信,就叫林臻吧!實際在档案上我還是寫愛新覺羅·毓臻,常用名林臻,把來歷也寫清楚了。人說你為什麽寫這麽復雜,我說我就是愛新覺羅,我又不怕你們對我怎麽樣。人家知道咱是愛新覺羅,還羨慕,說是宗室,我還以此為自豪呢!當然我並沒有顯擺我是愛新覺羅宗室。我認為這是祖先的,我們實事求是。以至我母親去世,她的墳、碑什麽的,我們都寫愛新覺羅。這次換戶口本,還這麽寫。咱們滿族人有這麽一個規矩,是吧?

我們是黃帶子,有一本書上介紹過我們家族的事情,家譜我也有,在箱子裏鎖著呢。一直就知道我們是塔拜注43的後裔。塔拜很有意思,他不是努爾哈赤的嫡子,是庶子,當時爵位就比較低,可是後來他居然一直沿襲下來,他們那兒有幾支特別嫡系的、特別顯赫的,反而倒沒有延續下來。過去的事兒我知道的就這麽多。

至於以前的事情呢,因為我小,我們家族也敗落了,我可以說知道一點,也可以說不知道。聽說我祖父是在宮裏搞文化活動的,就是京劇什麽的。我聽我父親說,就好像是現在的文化部長那個爵位。據說他年輕的時候,那時大概是慈禧吧,還有鹹豐什麽的,經常召他進宮。

我們的府邸就在學院胡同注44,還有臥佛寺街注45,據說是兩道呀還是幾道院子,是王府的樣子,還說我爺爺的時候家裏還有戲台。我母親就是我生母結婚的時候還在那裏。那時候我們家裏好像還可以,她結婚時三頂轎,還是黃的呢,中堂掛的那個畫呀,是鄭板橋的竹子,有些個什麽盆盆罐罐的,後來有個畫冊上都有。我們家裏挺富有的,據說我祖父活著的時候呀,我們家裏頭,主人沒有幾個,和底下的仆人,一天吃鹽就吃二斤!我父親他就用了幾個奶母,就說家裏仆人得有多少呀!這是聽我那堂姐跟我說的,說咱們家過去怎麽的排場,說現在咱們落得平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