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府門兒”風雨毓蘊口述

時 間:1999年10月27日

地 點:北京南沙灘毓蘊家

訪談者:定宜莊

[訪談者按]毓蘊,也名毓蘊華,出生於1918年,她是恭忠親王奕訢59的曾孫女,著名畫家溥心畬的侄女,本人在畫界也頗有名氣。辛亥革命後,滿洲皇族中以畫家、書法家著稱者不計其數,僅《現代滿族書畫家傳略》注60一書收錄的近支直系宗室後裔中的女書畫家,就有十余人,還未算上遠支與嫁給愛新覺羅之後冠以夫姓的人。但毓蘊老回顧一生,最看重的不是自己在繪畫上的成績,而是以她那樣的家庭背景而脫離家庭參加革命的經歷。這與她父親在恭親王府中的特殊地位有著直接的關系。

與我接觸過的很多愛新覺羅後裔不同的是,毓蘊老對自己出身的家庭、環境乃至她那位大名鼎鼎的畫家伯父溥心畬的為人,都持一種冷靜的批判態度,特別是她對她那因“服中生子”而過繼出去的父親溥佑的行為以及恭王府對她一家人的冷漠等的敘述,與她兄長毓崟在諸篇采訪中的講述,構成有趣的對比。這樣客觀和直率的態度,隨著清宮“辮子戲”的紅火和清史學界對此的推波助瀾,以及人們越來越講究“為尊者諱”的今天,已經越來越罕見了。我與她雖然只有一面之交,但她身上那種冷峻峭直的氣質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因此對她懷有一種特別的尊重。

毓蘊老見多識廣,僅僅跟隨她的伯父溥心畬學畫一段,就有很多心得,但這篇口述所錄只是些片斷,她最想講述的解放初期參加革命的經歷尚未述及,十分可惜。當時沒有把這份口述做完,固然也有忙於出國訪學等客觀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我對自己一度喪失信心,我曾幾次因為找不到這項工作的意義而打算放棄,待最終決定拾起重做的時候,已經時過境遷,一切都已無法彌補。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應該記取的沉痛教訓。

恭親王奕後代:

長女榮壽固倫公主(1854—1924),被慈禧認作己女,按固倫公主待遇。

長子載澂(1858—1885),郡王銜多羅果敏貝勒,享年28歲。嗣子溥偉,載瀅嗣子。

次子載瀅(1861—1909),1868年出繼忠郡王奕詥為嗣,襲貝勒,坐事奪爵歸宗,享年49歲。

長子溥偉(1880—1936),過繼與長子載澂,襲恭親王。

次子溥儒(1896—1963),著名書畫家,清亡後改名溥心畬,其詩、書、畫與張大千齊名,故後人將兩人並稱為“南張北溥”。

三子溥僡(1906—1963),著名書畫家。

三子載浚,早殤。

四子載潢,早殤。

溥佑本應該排在溥儒之下,為載瀅第三子,由於是“服中生子”而被過繼出去,所以《愛新覺羅宗譜》中沒有他的名字,而將溥僡作為第三子。

又按:我對毓蘊老的訪談是在北京城北郊南沙灘的某工廠宿舍進行的,那是她女兒的住所,她的女兒也加入了談話並為我提供了不少幫助,特此致謝,並先錄她女兒的一段話作為開頭。

毓蘊之女:上回楚雲注61和我們說了您要來的事以後,我和母親把情況談了一下,先從思想上捋了捋。說實在的,我媽整個的經歷,這幾十年也挺不容易的。原來自己手好的時候,老說還想自己寫寫什麽東西,後來呢也不可能了,拿筆也拿不了了。要是有人采訪采訪,給寫一寫,也挺好。我母親是想把重點放在解放初期參加革命以後,因為對這個印象非常深刻。

毓蘊(以下簡稱毓):如果說這個我就滔滔不絕。

毓蘊之女:過去是那麽一個家庭背景,後來等於是背叛家庭也好,是脫離家庭也好,就參加革命了。而且在解放初期還是地下黨的時候,就參加黨組織了,後來一直就在黨校學習。愛新覺羅家族裏面像這樣兒的沒有幾個,就我母親,還有我舅舅,就他們兩個人。啟驤也是,啟驤他是後來的注62。愛新覺羅家族裏邊入黨的人不多,寥寥無幾,而且這些人還都是搞書畫的,搞藝術的。我母親參加革命以後,就等於脫離這個家庭了。過去受家庭的影響也不是特別深刻。您想詳細了解我們這個家庭是什麽樣的情況,過去的生活怎麽奢侈腐化呀,怎麽沒落呀,這方面我們也知道一些,可是了解不是特別多,也沒有受到什麽腐化。

定:您也看過我寫的這本書(《最後的記憶——十六位旗人婦女的口述歷史》),我不是要批判愛新覺羅家族怎麽奢侈,也不是對皇室的生活特別感興趣。我就是想聽聽你們這些老人的故事,你們自己一生的故事,我最感興趣的就是你們這些人的一生是怎麽走過來的。您參加革命的時候多大歲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