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疑案迷蹤

嶽飛之死的政治解讀

嶽飛為什麽會被誣以“莫須有”的罪名,慘死風波亭?這似乎不應成為一個問題。古往今來,且不說專業歷史學者們對此已經多有論說,就是市井小童,也早已從評書故事裏、口口相傳中略知一二。簡言之,嶽武穆之死,完全是高宗趙構與宰相秦檜一手操辦的,高宗怕篡權,秦檜害忠臣。然而這樣的解釋又難免過於籠統與符號化,不經意間就容易落入忠奸善惡二元兩分的思維窠臼。

嶽飛出身農家,在靖康之變紛紜擾攘之際,幾次三番毅然從戎,投身於保家衛國、進而一雪國恥的戰鬥中,不但剿滅了威脅南宋社會穩定的內亂——流寇與農民起義,還在抗金前線奮勇殺敵,令敵人喟嘆“撼山易,撼嶽家軍難”。嶽飛從一個基層的小校,歷經十多年即成為當時守護一方的類似大軍區司令級別的人物,最終官至樞密副使,是鼎鼎有名的“中興四將”之一。他心系民瘼,治軍嚴厲,在當時兵匪一家,多數南宋軍隊在燒殺擄掠、戕害人民方面與匪寇相差不多的情況下,嶽飛培育出一支“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打擄”的紀律森嚴的部隊,使他的士兵成為深受當時人民愛戴的子弟兵。

然而,“兒童識其姓字,草木聞其威聲”的戰功赫赫的“精忠嶽飛”,最終非但沒能在民族戰爭的疆場上大展身手,實現“直搗黃龍”的夙願,反而在年富力強之際身陷囹圄,最終含恨遇害,令人扼腕嘆息。於是千百年來,嶽飛被害的因由,一直為大眾所關注,所探究。特別是,到底是秦檜還是高宗痛下殺手,長久以來眾說紛紜,爭論不休。

沒有秦檜的苦心經營,栽贓陷害,高宗很難抓到縊殺嶽飛的口實;而沒有高宗的首肯,秦檜絕不可能有機會除掉一員大將。從這一點看,君臣二人互相利用,責任難分伯仲。但出於為尊者諱的傳統,為了維護統治者的神聖形象,當時與後來的許多記載,都把秦檜視為殺害嶽飛的元兇。這個,國人應是不難理解的。至於到底是高宗先動的殺機,還是秦檜先有心思,欲必置之於死地,憑借當時和後來被屢次篡改、又歷經近九百年而殘存下來的有限文獻,憑借對世俗人心的揣度,想厘清真相絕對是件異常困難的事情。

嶽飛為何遇害?

近九百年來,嶽飛之死一直引發了人們濃厚的興趣,諸多學者從不同角度對此都有所論說。概而言之,無外乎以下幾種觀點。

觀點一:高宗對武將的猜忌與嶽飛的質直、強項

宋代開國以來對武將的提防,已經內化為趙宋皇帝的遺傳病,世代相傳。宋之前的五代,不過短短53年,卻有“六姓十三君”,軍事政變接連不斷地上演。及至太祖趙匡胤開國,所謂“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傳奇,也不過是武將政變奪權的再一次重現。既有前車之鑒,宋朝歷代皇帝對有威望的將領的猜忌與有意壓制極其常見。此外,在兩宋之交、版圖震蕩之際,高宗趙構一方面必須依仗軍事將領為其贏得生存空間,而另一方面,卻一直對武將“不尊朝廷”心懷疑懼,深恐養成“尾大不掉”之勢。特別是“苗劉之變”,給高宗一次刻骨銘心的教訓。在這種情勢下,趙構特別忌諱武將的難以控馭,特別忌諱武將的結納民心。他曾對張俊說起郭子儀的故事,勉勵告誡他“若知尊朝如子儀,則非特身饗福,子孫昌盛亦如之。若恃兵權之存,而輕視朝廷,有命不即稟,非特子孫不饗福,身亦有不測之禍,卿宜戒之”。而嶽飛恰恰是一個“質直、堅定、強項”的人物,或者往嚴重點說,有些桀驁不馴,甚至有賭氣使性的時候。

嶽飛桀驁不馴的性格,早在建炎初年就曾表現出來。當時,身為高宗大元帥府下屬低級官吏的嶽飛因越級上書,反對京師南遷,被革職歸田。回鄉途中,他又投奔河北招撫司,在那裏,嶽飛遇到了賞識自己的伯樂張所。招撫使張所賞識嶽飛的軍事才能,破格將其提拔為統制官。但不久嶽飛卻因與上級意見不合,不顧軍紀,帶領部屬分裂出去,擅自行動。這一舉動毫無疑問是嚴重的違紀行為。

如果說,這次違背上級命令,嶽飛年方25歲,年輕氣盛,是為抗金的急迫心情所激,尚且情有可原,而在十年之後的紹興七年,嶽飛已經官拜太尉,湖北、京西路宣撫使,兼營田大使,是南宋極重要的大將。這一年,高宗起初答應嶽飛要將大將劉光世的部隊並入其麾下,後來卻出爾反爾,讓嶽飛壯大隊伍、措置北伐的計劃遭挫。倔強的嶽飛,竟向高宗上了乞罷帥職的奏疏,且不等答復,就怒上廬山給過世多時的亡母守喪去了。高宗派嶽飛的部將上山請嶽飛回來,嶽飛拒不接受詔命,僵持了六天,最後部下無可奈何地質問他:“相公欲反耶?且相公河北一農夫耳!受天子之委托,付以兵柄,相公謂可與朝廷相抗乎?”毫無疑問,嶽飛賭氣使性,連部下都認為是欲“與朝廷相抗”,那麽,比嶽飛還小四歲的高宗豈能不怒火中燒?但高宗竟然容忍了,當面說了些“朕實不怒卿”的話寬慰嶽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