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議 禮

武宗荒淫無嗣,孝宗亦無他皇子在者,乃以大臣議,迎立憲宗子興獻王佑杬長子厚熜,是為世宗,閣臣中以梁儲往興國奉迎。當武宗不豫,江彬猶矯旨,改西官廳為威武團營,自提督軍務,至是楊廷和請於太後,傳遺旨罷之。各邊軍俱重賚散歸鎮,革京城內外皇店,縱遣豹房番僧及少林僧、教坊司樂人。又以遺詔放還四方進獻女子,停京師不急工務,收宣府行宮珠寶歸之內庫。中外大悅。江彬知天下惡己,又見罷遣邊兵,益內疑。其黨李琮勸速反,不勝則北走塞外,彬猶豫未決,詭稱疾不出,陰布腹心,衷甲觀變。令許泰詣內閣探意,廷和慰以溫言,彬稍安,乃出成服。廷和遂密與蔣冕、毛紀及太監溫祥、魏彬、張永合謀捕之。魏彬人白太後,會坤寧宮安獸吻,即命江彬與工部尚書李人祭。彬禮服人,家人不得從。祭畢,張永留彬飯,故緩之,俄而太後下詔收彬。彬覺,走西安門,門閉,尋走北安門,門者曰:“有旨留提督。”彬曰:“今日安所得旨?”排門者,門者執之,拔其須且盡,收者至,縛之。頃,神周、李琮亦縛至,琮罵彬曰:“奴早聽我,豈為人擒?”遂並下錦衣衛獄。籍彬家,黃金七十櫃,白金二千二百櫃,他珍寶不可勝計。彬既敗,張忠、許泰等以次下獄。

世宗未至京師,楊廷和總朝政者三十七日,中外倚以為安。及即位,廷和草詔,自恤錄蠲租外,先朝蠹政,厘剔殆盡,所革錦衣、內監、旗校工役凡十余萬,減漕百五十三萬二千余石。其中貴義子傳升乞升一切恩澤得官者,大半皆斥去。朝野金稱新天子神聖,且頌廷和功。諸失職之徙銜之次骨,廷和人朝,有挾白刃伺輿傍者。事聞,詔以營卒百人衛出人。五月壬申,錢寧伏誅。六月戊子,江彬伏誅。中官佞幸,悉予逮治。時京師久旱,彬誅,適大雨。惟許泰、張忠得減死戍邊,時以為除惡未盡也。

以上結武宗朝事,亦見世宗初政。以下人議禮本案。

正德十六年四月癸卯,二十二日。世宗以興世子自興邸至京師,止於郊外。有議用天子禮奉迎者,禮部尚書毛澄曰:“今即如此,後何以加?豈勸進辭讓之禮當遂廢乎?”乃具議,當如皇太子即位禮。世子顧長史袁宗臯曰:“遺詔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楊廷和請如禮臣所具儀,由東安門人,居文華殿,擇日登極。不允。乃由皇太後趣群臣上箋勸進,即郊外受箋,是日日中,人自大明門,禦奉天殿即位,詔草言:“奉皇兄遺命人奉宗祧。”帝遲回久之,始報可。以明年為嘉靖元年。

甲辰,二十三日。毛澄等言:“大行皇帝大喪,成服已畢,伏望以宗廟社稷為重,少節哀情,於西角門視事,文武百官行奉慰禮。”上曰:“朕哀痛方切,未忍遽離喪次,其以二十七日視朝,具儀來聞。”於是澄等具上儀注曰:“本月二十七日,上服衰服西角門視事,文武百官,素服,烏紗帽,黑角帶,行奉慰禮。二十八日以後如之。至五月十八日,遵遺詔二十七日服制已滿,自十九日後,合依孝宗敬皇帝服制,上釋衰服,易素翼善冠,麻布袍,要绖,禦西角門視事,俱不鳴鐘鼓,文武百官,仍素服朝參,至百日後,變服如常。”制曰:“可。”

世宗以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至京,於即位即與群臣爭禮節,不欲以臣子遭君父之喪之禮行入嗣即位之禮。然至翌日二十三日,禮臣如常奏請,帝亦以尋常太子嗣位之喪禮自處。所雲以日易月之制,乃從即位之日起算,不以武宗崩日起算,蓋若以武宗崩日計,則三月丙寅至即位日四月癸卯已越三十八日,早已逾二十七日之服喪期矣。由即位日服二十七日,至五月十八日為服滿釋衰,仍服百日內之服。此文惟《明通鑒》據《實錄》載之。則其時帝於嗣統即行服之意,初未有悖。後來所爭,乃純為追尊本生父母之故。君之所爭為孝思,臣之所執為禮教,各有一是非,其所可供後人議論者,正見明代士氣之昌,非後來所能及爾。

丙午,二十五日。遣使迎母妃蔣氏於安陸。戊申,二十七日。詔議興獻王主祀及尊稱,時上即位甫六日。於是禮部尚書毛澄請於大學士楊廷和,廷和出漢定陶王、宋濮王事授之曰:“是足為典據矣。”澄稱善。五月戊午,初七日。澄會文武群臣上議,引漢定陶王嗣成帝,宋濮安懿王之子嗣仁宗,略言:“陛下人承大統,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興獻王為憲宗第四子佑杬,益王為憲宗第六子佑檳。主後興國。興獻王於孝宗為弟,於陛下為本生父,與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稱孝宗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妃為皇叔母興獻王妃,凡祭告興獻王及上箋於妃,俱自稱侄皇帝某,則正統私親,恩禮兼盡,可以為萬世法。”議上,上大慍,曰:“父母可更易若是邪?”命再議。是月乙亥,二十四日。澄復會廷臣上議,執如初,因錄程頤《代彭思永議濮王禮疏》進覽,帝不從,命博考前代典禮,再議以聞。澄乃復會廷臣上議,略言:“推尊之說,稱親之議,似為非禮,推尊之非,莫詳於魏明帝之詔;稱親之非,莫詳於程頤之議,至當之禮,要不出此。”並錄上魏明帝詔書。時廷和、蔣冕、毛紀復上言:“三代以前,聖莫如舜,未聞追崇所生父瞽瞍;三代以後,賢莫如漢光武,亦未聞追崇所生父南頓君,惟陛下取法二君。”疏皆留中不下。七月壬子,初三日。觀政進士張璁上疏,略言:“廷議執漢定陶王、宋濮王故事,欲考孝宗叔興獻王。夫漢哀帝、宋英宗皆預養宮中,立為儲嗣,其為人後之義甚明。今陛下以倫序當立,循繼統之義,非為孝宗後也。且迎養聖母,稱皇叔母,則當以君臣禮見,子可以臣母乎?長子不得為人後,興獻王子惟陛下一人,利天下而為人後,恐子無自絕其父母之義。故謂陛下人繼祖統則可,謂為人後而自絕其親則不可,蓋統與嗣不同,非必奪此父子之親,建彼父子之號,然後謂之繼統。今宜別立皇考廟於京師,以隆尊親之孝,且使母以子貴,尊與父同,則皇考不失其為父,聖母不失其為母矣。”帝方扼廷議,得璁疏大喜曰:“此論出,吾父子獲全矣。”遂手詔楊廷和、蔣冕、毛紀,欲尊父為興獻皇帝,母為興獻皇後,祖母為壽安皇太後。廷和等持不可,封還手詔。於是給事中朱鴻陽、史於光,禦史王溱、盧瓊交章劾璁。帝不聽。九月癸酉,二十五日。上母妃蔣氏自安陸至通州。先是下廷臣議奉迎禮,毛澄等請由崇文門人東安門。上不可。乃議由正陽左門人大明東門。又不可。比母妃至通州,聞尊稱未定,止不肯人。上聞而泣,欲避位奉母歸藩。澄等仍執議如初。上乃自定議,由中門人。仍下廷臣前疏,更令博采輿論以聞。張璁知帝意向己,又聞母妃止通州,益大喜,著《大禮或問》以上,且曰:“非天子不議禮,願奮獨斷,揭父子大倫,明告中外。”章下禮部,毛澄等知不可已,乃謀於內閣。十月己卯朔,以皇太後懿旨,追尊興獻王為興獻帝,王妃蔣氏為興獻後。帝不得已,乃報可。並尊憲宗貴妃帝祖母邵氏為皇太後。興王之藩,妃不得從,世宗入繼大統,妃已老,目青矣,喜孫為皇帝,摸世宗身,自頂至踵。是時清議皆目璁議為邪說,惟兵部主事霍韜、禦史熊浹附和之。未幾,浹外轉金事,璁出為南京刑部主事,韜自知為眾論所龁,引疾歸。壬午,初四日。興獻後至京師,謁奉先、奉慈二殿。初欲廟見,以廷議而止。十二月己醜,十一日。復傳諭:“興獻帝後皆加稱皇字。”內閣楊廷和封還手敕,尚書毛澄抗疏力爭,又偕九卿喬宇等合諫。皆不納。嘉靖元年正月己未,十一日。清寧宮後殿災,廷和等因言興聖帝後加稱,列聖神靈容有未安。給事中鄧繼曾亦言:“天有五行,火實主禮;人有五事,火實主言。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禮不興。今之火災,廢禮失言之所致也。”上不得已,勉從眾議,稱孝宗為皇考,慈壽皇太後為聖母,興獻帝後為本生父母,不稱皇。三月丁巳,初九日。上慈壽皇太後尊號曰昭聖慈壽皇太後,武宗皇後曰莊肅皇後,皇太後邵氏曰壽安皇太後,興獻後曰興國太後。十一月庚申,十八日。壽安皇太後邵氏崩,謚曰孝惠皇太後,別祀奉慈殿。七年七月,改稱太皇太後。二年二月丙申,二十五日。葬孝惠皇太後於茂陵。先是,帝欲祔葬太後於茂陵,數下廷議,楊廷和等言祖陵不宜數興工作,驚動神靈。帝不從。庚子,二十九日。禮部尚書毛澄罷。帝欲推尊所生,嘗遣中官諭意澄,至長跪稽首,澄駭愕,急扶之起,其人曰:“上意也。上言:‘人孰無父母,奈何使我不獲伸?必祈公易意。’”因出囊金畀澄,澄奮然曰:“老臣訁孛耄,不能隳典禮,獨有一去不與議已耳。”抗疏引疾,至五六上,帝輒慰留,不允,及是疾甚,復力請,乃許之。澄端亮有學行,論事侃侃不撓,帝雅敬澄,雖數忤旨,恩禮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