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舊事物的新招牌(第5/7頁)

自世界大戰以來,歷史上有很多有意思的誤解,還流傳甚廣,其中最讓人吃驚的是:法國人是一個熱愛自由的民族(與他們的條頓鄰居形成對照),他們痛恨一切管轄。

其實,在幾百年中,法國人一直處於官僚體制的統治之下,這個政權比戰前的普魯士政府還要錯綜復雜、缺乏效率。官員們還抽著一種劣質的香煙,不遵守上班時間,也不在乎衣領是否一塵不染,並且愛管閑事,招人反感,像東邊那個共和國(4)的官員那樣。奇怪的是公眾竟然以一種溫和的態度接受他們的粗魯作風,讓人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喜歡反叛的民族。

從喜歡集權這方面來說,加爾文是個典型的法國人。他在某些細節上簡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而這正是拿破侖獲得成功的秘訣。但是他又不同於那位偉大的皇帝,他沒有任何個人野心。他只是一個嚴肅得可怕的人,胃口很差,而且缺乏幽默感。

他搜遍《舊約》,想要發現自己心目中的救世主。然後讓日內瓦人把他對這段猶太歷史的解釋,當成上帝意志的直接體現。幾乎是一夜之間,隆河上的這座快樂的城市,變成了可憐的罪人雲集之地。一個由6名牧師、12位老者組成的公民宗教裁判所,夜以繼日地監視著人們的私下觀點。誰被懷疑有“異端邪說”傾向,就會被傳訊到教會法官面前,檢查他所有的教義觀點,還要他解釋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及以什麽方式得到那些將他引入歧途的書的。如果被告有悔改之意,強制到主日學校聽課就可以免刑了;如果他執迷不悟,那就必須在24小時內離開這座城市,永遠不得在日內瓦共和國的轄區內現身。

但是,缺乏正統的情感並不是與宗教裁判所產生糾葛的唯一原因。在附近的鎮上玩一下午滾木球,如果被人適時地檢舉,就會受到嚴厲的警告。玩笑之語,不論有用沒用,都被認為是惡劣的行為,在婚禮上開玩笑則完全可能被判刑入獄。

就這樣,新天國裏逐漸充滿了法律、布告、條例、敕令,讓人寸步難行。生活變得復雜不堪,大大失去了原有的風采。

跳舞不允許;唱歌不允許;打牌不允許;賭博當然更是不允許的;生日聚會不允許;鄉間集市不允許;絲綢錦緞和其他代表外在浮華的東西都不允許;允許的只是去教堂、去學校。因為加爾文是一個有著正派觀點的人。

“禁止”的標志可以抵擋罪孽,卻無法強迫人去熱愛美德,美德只能來自內心的領悟。因此日內瓦建起了最好的學校和一流的大學,並鼓勵一切治學活動;還建立了相當有趣的集體生活形式,吸引了人們大量的剩余精力,使普通人忘掉了他們不得不忍受的艱苦和約束。如果完全不考慮人性的因素,加爾文的體制就不可能持久,也不可能在近300年的歷史中發揮如此重要的作用。不過,這些內容應該在一本關於政治思想發展的書中講述。現在我們感興趣的是,日內瓦為寬容到底做了些什麽。得到的結論是:新教的羅馬一點兒不比天主教的羅馬好。

我在前幾頁已經列舉了當時一些減輕罪罰的情況,在那個發生了聖巴托羅繆日大屠殺(5)以及許多荷蘭城市被夷為平地的野蠻行徑的世界裏,有什麽理由讓其中的一方(這裏指弱的一方)展現寬容的美德呢?那意味著坐以待斃!

然而,這並不能成為開脫加爾文協助、教唆法庭殺害格魯特和塞爾維特罪責的理由。

在格魯特的那樁案子裏,加爾文還可以找到借口說,格魯特有很大的煽動市民騷亂的嫌疑,而且他屬於一個試圖推翻加爾文派的政黨。但是塞爾維特,則根本不可能對日內瓦的社會安全構成什麽威脅。

按照現代護照的規則,他只是一個“過境者”,只要再過上24小時,他就要離境了。但是他誤了船,結果便送了命。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故事。

米格爾·塞爾維特是西班牙人,父親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公證人(在當時的歐洲這是個具有一半法律地位的職務,並非那種使用蓋章機證明你的簽字便要索求銀兩的年輕人)。米格爾也準備從事法律工作。他被送到法國南部一個名為圖盧茲的城市,因為在那個幸福的年代,所有課程都是用拉丁語講授的,學業是國際化的,只要你掌握了5個詞尾變化和幾十個不規則動詞,智慧的世界就向你敞開了大門。

在這所法國大學裏,塞爾維特結識了一個名叫胡安·德·昆塔納的人,昆塔納不久之後成了查理五世皇帝的懺悔神父。

在中世紀,皇帝加冕禮很像現代的國際展覽會。公元1530年查理在博洛尼亞加冕時,昆塔納把米格爾帶去以秘書的身份出席。這個聰明的西班牙青年在那裏大開眼界。像那個時代的許多人一樣,他有著無法滿足的好奇心,此後,他涉獵了各種各樣的學科——醫學、天文學、占星術、希伯來文、希臘文,還有最要命的神學。他是一個非常有潛力的醫生。在鉆研神學的過程中,他產生了血液循環的想法,並把它寫進了反對三位一體教義的第一本書的第15章。審查他的著作的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出他作出了歷史上最偉大的發現,這表明16世紀神學思想的狹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