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舊事物的新招牌(第3/7頁)

不過,他鉆研羅馬法典的那些歲月,為他日後的活動打下了深深的基礎。他決不會憑感情研究問題了;他體察萬物,而且感受深刻。讀一讀他寫給追隨者的信件吧,這些追隨者落入天主教徒之手,並且被判處用文火慢慢燒死。在無助的痛苦之中,他們把這些信件視為人世間最精美的東西。信中表現出對人類心理細致入微的理解,堪稱優雅的傳世之作。這些可憐的受難者一直到死都在心中默念著一個人的姓名,而正是這個人的教誨將他們引入危難。

不,加爾文並不像他的敵人說的那樣,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對他而言,生活就是一種神聖的責任。

而且他竭盡全力地以真誠對待自己和上帝。對於任何一件事,他都必須先將其歸結到一些基本的信仰原則和教義,然後才敢把它放在人類情感的試金石上去檢驗。

教皇庇護四世聽到他的死訊時說道:“這個異端的力量在於,他視金錢如糞土。”如果這位教皇是在稱贊他的敵人絲毫不顧一己私利,那麽他說對了。加爾文從生到死始終是個窮人,而且拒絕接受最後一筆季薪,因為“疾病已經無法使他像從前那樣掙到那筆錢了”。

但是他的力量表現在別的方面。

他只有一個念頭,他終生都圍繞著一個壓倒一切的沖動:尋找《聖經》中所揭示的真正的上帝。當他終於得到一個似乎能夠壓倒一切反對與爭辯的結論時,便把它納入自己的生活準則。從那以後,他就完全按照自己的原則行事,從不計較自己決定的後果,於是他成為了一個不可戰勝的人。

然而,這個品質直到多年以後才彰顯出來,在轉變信仰的前10年,他不得不用自己的全部精力解決謀生這個十分平庸的問題上。

“新學”在巴黎大學的短暫勝利,希臘語詞尾的變化,希伯來語動詞的不規則變化,都沒有引起什麽特別的反響。但是當作為學界名流的校長也受到了這種新日耳曼教義的毒害時,就不得不采取措施,將那些(套用現代醫學術語)“思想攜帶者”從校園中清除出去。據說,加爾文曾把他的幾次最容易引起爭議的演講稿交給了校長,於是他的名字被排在嫌疑犯名單之首。他的房間受到搜查,論文被沒收,逮捕令也已經向他發出。

他聽到消息,藏匿在一位朋友的家中。

小小學院裏的風浪自然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但是在羅馬教會裏任職已經不可能了。

作出明確選擇的時候到了。

公元1534年,加爾文與舊信仰決裂了。幾乎就在同時,在俯瞰法國首都的蒙特馬特山上,羅耀拉和他的一夥同學正在莊嚴宣誓,不久之後這種宣誓被寫進了耶穌會的綱領。

從那以後,他們倆都離開了巴黎。

羅耀拉先向東而去,但是一想到第一次進攻聖地的不幸遭遇,便收住了腳步,轉身去了羅馬,開始做那些令他聲名遠揚(也許該用臭名昭著之類的什麽詞)的事情。

加爾文則不同。他的上帝王國不受時間與空間的限制。他一路漫遊,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可以將自己的余生全部用來讀書、沉思,心平氣和地陳述他的思想。

他正在去斯特拉斯堡的路上,查理五世和弗朗西斯一世之間爆發了戰爭,他只得繞道瑞士西部。在日內瓦,他認識了法雷爾。法雷爾曾是法蘭西宗教改革中迎接風暴的海燕,是從長老會和宗教法庭的監獄中逃出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這個人張開雙臂歡迎加爾文,並告訴加爾文在小小的瑞士公國裏也可以成就輝煌事業,請求他留下。加爾文考慮了一段時間,隨後就留了下來。

就這樣,一場戰爭決定了新的天國要建立在阿爾卑斯山腳下。

這真是個奇妙的世界。

哥倫布出發去尋找印度,結果卻偶然撞上了新大陸。

而加爾文本想尋找一個安靜之所,在潛心讀書和聖潔沉思中度過余生,卻走進一座三等的瑞士小城,將它變成了一個精神之都。不久之後,人們便把大部分天主教領域變成了龐大的新教帝國。

既然歷史能滿足多種目的,為什麽大家還要讀小說呢?

我不知道加爾文家的《聖經》有沒有保存下來。如果它如今還在的話,《舊約·但以理書》第6章的那一頁一定磨損得非常厲害。這位法國宗教改革家是一個謙遜的人,但時時要從那位忠心耿耿的上帝仆人的故事中尋找安慰。那人曾被拋入有餓獅盤踞的深溝,可是他的清白救了他,使他不致不明不白地過早慘死。

日內瓦不是巴比倫,它是一個令人起敬的小城,城中住著些令人尊敬的瑞士裁縫。他們一本正經地對待生活,但是還比不上這位新的宗教領袖,他像聖彼得一樣在講壇上滔滔不絕地傳教講道。